周树人读着《地缘政治初解》中文版,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过于起伏。对于周树人来说,这感觉并不多见。每一次出现,都源于内心不同感受在互相对立。
合上《地缘政治初解》,周树人正闭上眼尝试寻求内心对立的源头,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教师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众北大教师扭头看向进来的人,立刻有人招呼道:“钱教授。”
进来的人乃是国立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导师钱玄同,钱玄同与老师们打着招呼,直奔周树人这边,到了桌边,看到桌上的《地缘政治初解》,钱玄同连忙说道:“豫才兄,你这里果然有一本。”
周树人字豫才。其实周豫才是周树人的本名,后来才改了。豫才则成了周树人的字。
看钱玄同有些着急的模样,周树人把书推到钱玄同面前,“德潜,便与你先看。”
钱玄同本想推让一下,又觉得不妥,便连忙谢过。把并不厚的书本拿在手中,钱玄同自我打趣的笑道:“我也是凑热闹。这库里放了数年,之前何锐当了东北大帅,外交上颇有建树之时,他的书被人追捧过。那时候我却自诩清高,不想凑热闹,现在是不凑热闹也不行了。”
听到这话,好几位北大教师轻笑出声。正如钱玄同所说,在1914年前后,天津的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赵天麟博士将何锐的着作刊印,按照大学的规矩,将这些研究着作送到各个大学乃至高级中学图书馆。既然是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推荐,各学校都将其收在自己的书库中。
几年来,随着何锐数次出名,短期内引发了对他研究着作的阅读热。不过何锐这样的督军大帅并不招人待见,尤其是清贵的大学教授,不少人是抱着批判的态度去读。加上何锐地位日隆,而何锐执行的政策争议太大,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评价。
但这次着实不同,何锐竟然与日本开战。虽然不少教授认为何锐擅开战端,对国家不利。不过当下的社会气氛是倾向于国耻教育,除了少数公认的亲日派跳出来表达反对,大多数教授们即便有成见,也不愿意出来说什么。
钱玄同拿到了书,反倒不急着走。他拉了张凳子坐到周树人身边,从周树人放在桌上的烟盒中取了一支东北出产的‘四平牌’香烟,又给周树人让了一根。周树人倒是不在意,四平牌香烟价格非常亲民,让喜欢烟卷的周树人获得了烟卷自由。等周树人用东北产的打火机给自己与钱玄同点上烟,钱玄同问道:“豫才兄,何锐发了号外,全歼日本关东州3万关东军,加上驻扎在东北各地的日本驻东北租界日军,共4万日军被全歼。这消息可信么?”
周树人也拿不准。这毕竟是4万日军,又有坚固要塞,不到三天就予以彻底歼灭。关东军司令河合操中将在关东军司令部中空地上切腹自尽。战斗中被俘、自尽、被击毙的日本将官有十余人。当年满清举国之力与日本作战,战果也远比不上何锐两天多的战斗。非得寻找,只有千年前大唐极盛时代的白江口之战可与之媲美。
既然钱玄同问了,周树人只能答道:“若是想确定真伪,只有等日本公布战报才能知晓。”
听到这话,钱玄同叹息一声。周树人从这叹息声中竟然听出些遗憾的味道,不免有些好奇,“德潜,你素来不愿关注何锐,不知对他此举如何看?”
听周树人询问,钱玄同神色有些复杂。不过钱玄同素来钦佩周树人,又不喜隐藏自己的观点,便答道:“豫才兄,何锐在关外制定的教育制度,包括强制义务教育,高等教育,成年人再教育,我真心佩服。前年北方大旱,不管何锐出心如何,毕竟接纳数百万流民,救了至少十万百姓性命。从那之后,我便决定再不谈论此人。然而此次何锐擅开战端,定然引发日本举国反击,何锐真的能赢么?”
周树人也担心这个,索性问道:“德潜以为何锐能赢么?”
钱玄同本想说不能,却说不出口。其他北大老师对周树人与钱玄同的态度很感兴趣,有人就插话进来,“钱教授,何锐做事难以捉摸,总是与众不同。若是说他勾结洋人,何锐与日本开战。若是说他坚守气节,他邀请各国前去关外投资,还出钱出力救助白俄难民,与外国人打得火热。除了教育救国做的认真,何锐在实业救国、科技救国方面的态度难免引人非议。至于文治……唉……不说也罢。”
此言一出,不少北大老师纷纷表示赞同。
周树人完全能理解这些人的看法,大部分文人对何锐的看法就是如此。至于周树人,自有自己的看法,也不愿意与其他人谈及。在周树人看来,何锐与文人期待的明君大不相同,却与史书上记载的明君十分类似。
身为教授中国小说史的北大讲师,周树人很清楚文人的喜中出现的唐太宗,动辄等着别人‘救驾’。而历史上的唐太宗率领三千玄策军,就敢对十万敌军发动冲阵。不谈那些小说,只说历史事实,到底是唐太宗前去救那些大将,还是大将们救唐太宗,因为史料不多,很难讲。就周树人来看,唐太宗率队救别人的可能更大些。
何锐在东北亲自培育军官和部队,这就已经不是文人喜欢的君主。至于何锐制定的种种政策,无一例外都是目的明确,法度森严,又有着很强的可执行性。在文人看来,这何锐是个彻头彻尾的法家!
提起法家,自然是商鞅、韩非,是暴秦,是焚书坑儒。虽然中国历代朝廷‘外儒内法’的组织模式是写进史书里的,可文人们此时就不提这些了。
军人统帅起家,政治上走法家路线,何锐在文化上则提倡‘劳动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至于个人特色,何锐更是新派到另类的地步。他有名有姓,却没有字,属于文人眼中的白丁。别人称呼何锐,只能称呼其党政军头衔,一副草莽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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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哪一点,何锐都不是文人喜欢的对象。
见周树人沉默不语,钱玄同也觉得有些无趣。他站起身说道:“豫才兄,你可否看完这本书了?”
“浏览过几遍,却不得要领。”周树人率直的答道。
钱玄同很佩服周树人的学问,也不管周树人谦虚,直接说道:“等我读完,便前来请教。”
见钱玄同要离开,讲师里面有人问道:“周先生,不知日本有多少军队?”
周树人在日本留过学,却也没注意过这些数字,便摇头表示不知。那位讲师继续说道:“日本到现在不过损失了4万部队。按照号外所说,东北军正在与日本驻朝鲜军交战。便是何锐大胜,前后不过歼灭十万日军,对于日本来说,只怕算是小败吧。”
这话让周树人都无语了。任何时代,十万人精锐被歼灭,不仅不算小败,更是震动国家的大事,甚至能称为动摇国本。
不过周树人并未反驳。毕竟这些年中国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四万万同胞的说法几乎是天天说,年年讲。刚结束没几年的欧洲大战,各列强国家动员兵力动辄数百万上千万,每一场大战役打下来,伤亡百万。与之相比,十万这个数字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周树人站起身对钱玄同说道:“已经晚了,德潜,我与你一起回去。”
两人走到校园中,钱玄同停下脚步,“豫才兄,你以为何锐能赢么?”
周树人摸出烟盒,给自己与钱玄同各点了一支,却沉吟不语。就周树人所见的日本,实力真的不容小觑。何锐若是能打赢日本,就证明了周树人对日本力量的判断是错的。周树人并不认为自己必然是对的,但这样的变化着实令他有些迷茫。
钱玄同见周树人依旧不吭声,索性说了心里话,“豫才兄,若是何锐真的能打赢日本,统一中国指日可待。然而何锐要建立的中国会是如何,我竟然完全想不出来。东北政府中虽然也有赵天麟赵先生这样的大贤,更多都是何锐按照他的选拔制度遴选的人员。想为国效力,第一步竟然是政治审查,查三代。这……这与满清又有什么分别?哪里有新时代的气象!”
周树人这才想起,政治审查也是文人对何锐的厌恶之一。文人们批评这些的时候,并不提满清甚至是民国其实也一样。满清时代非得祖上三代里有过功名的人才有资格考功名,民国则是需要‘名士’才能有地位。东北政府的政治审查据说恰恰相反,除了理工科人才之外,出身劳动人民的人才能通过政治审查。文人会喜欢这种政治审查才怪了。
钱玄同说了这么一通,又叹口气,“唉……豫才兄莫怪,我也是胡思乱想,说出来心中好受些。至于这一仗,我是真心想看到日本被打败,以证明我中华有人。之前屡战屡败,只是当朝者无能,而非我中华落后。至于其他的,等日本被打败后再议也不迟。”
“正是如此。”周树人终于开口应道。钱玄同所说的也是周树人的想法,即便何锐有诸多令人不快的地方,在中华能否振兴面前就完全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