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的舱室中只有半舱货物,这让北一辉有很充足的空间可以休息。只是舱室内漆黑一片,但身处的久了,倒是逐渐能够隐约的看到些什么。
没有白天与夜晚的分别,只有轰鸣的发动机传来的声音。北一辉最初心情烦躁,也不知道何时,又逐渐陷入麻木的状态。直到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减弱,又停了下来。北一辉突然觉得有了精神,很快,船舱的入口被开启,即便只是不大的位置,北一辉依旧感觉船舱内亮如白昼。
随着脚步声,几个人下来。为首的那人呼喊道:“北先生,请出来吧。已经到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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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帮助北一辉从日本逃出来的那位革命友人的声音,北一辉进入船舱后只带了几个饭团和一壶水,此时已经吃完。想站起身,双腿却没办法完全负担身体的重量。只能扶着货物外的木箱才站了起来。
下来的几人中,除了有帮助北一辉的友人,剩下的都是穿着中国海关制服的人。中国海关人员抬了一个木箱进来,他们让北一辉躺进去,就盖上盖子。在箱子里的北一辉只觉得自己仿佛进了棺材,而且抬棺的人也不是特别熟练,箱子上下起伏的比较厉害。北一辉只能在箱子里用手脚撑住,才没有在箱子里颠簸起来。
十几分钟后,箱子被打开,北一辉被人拉出来后,发现自己身处海关在码头的一间办公室内。迎接北一辉的中国人员自称是当地的干部,但是从那两人锐利的目光以及健壮有力的手臂来看,这两人应该是情报人员。
两人询问北一辉,现在日本的情况如何。北一辉没有回答,反倒询问起码头上的船只是来做什么的。这艘船的情况让北一辉很是讶异,虽然日本现在的友华派越来越多,但这艘船不可能专门为了北一辉就进入上海港口停泊。
“他们是来补货的。”中国官员答道。
北一辉愣住了。补货?这是往中英前线运货的商船,怎么会跑来中国补货?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中国官员没有隐瞒,向北一辉简单的做了解释。随着讲述,北一辉整个人都呆住了。
中英战争影响了中英贸易,却没有掐断中英贸易。只是让那些依旧有利可图的贸易从公开转入到地下。药品以及罐头等军用物资在中国上海装船运往缅甸,提供给正在与中国军队作战的英日联军。
如果是三年前,北一辉会觉得这是胡搞。民国政府中有人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干出背叛国家的事情。然而过去三年中,北一辉亲眼看到日本工业企业如何因为缺乏订单而持续萎缩。
1923年,没有订单的日本工业企业最初是开始裁员。到了1924年,小工厂开始大量破产。依旧还有工作的工人不仅受到了失业工人竞争岗位,还要与破产的小工厂主以及技术工人进行岗位竞争。工资越来越低,依旧开工的工厂对工人的要求则越来越高。
进入1925年,连中型企业都顶不住订单缺乏下的残酷竞争,开始大量关停倒闭。更多的工人失业,一部分人不得不回到农村,一部分则成为了城市内的赤贫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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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英开战后,日本国内一度兴奋起来,认为景气又要回来了。但高兴了几个月后,工厂发现订单完全没有欧洲大战时期雪片般飞来的模样,虽然也有一定订单,也不过是润润嘴的程度。数量不大的订单也被日本权贵阶层掌握的企业瓜分干净。
权贵们掌握的资产终于缓了口气,暂时避开了从破产危机。深受打击的日本民间企业依旧持续破产,让经济变得更糟。以至于日本企业为了活命,非常认真的考虑着如何通过走私向中国出口商品。
现在看,走私渠道的确存在,而走私渠道依旧掌握在权贵手中。从北一辉亲身经历来看,日本权贵转口中国商品赚取利益,甚至连这点机会都没有交给日本企业。国贼啊!那些权贵才是真正的国贼!
中方干部看北一辉情绪比较激动,也不再询问什么,只是请北一辉先去休息。两位看着不到20岁的青年干部骑上了两辆自行车带着北一辉前往住处。出了港口,上海的市景出现在几人面前。
上海是北一辉非常熟悉的城市,在这座城市中,他与曾经大大有名的中国南方革命党人一起策划了许多行动。也曾经为革命的纲领苦思冥想。现在重回这座远东最大的对外商业城市,北一辉那些曾经的革命党同伴早不知身处何地。何锐政府已经完全掌握了中国所有城市,现在的上海与前北洋的统治中心北平一样,都只是中国一座比较重要的城市,仅此而已。
与十年前相比,上海发生了很大变化。道路宽了,新建筑多了。这两者很好的组合起来,又构成了另外一种模样。来自中国的情报中,中国开始了城市规划。上海当下的模样就是规划的结果。
曾经遍地可见的小工厂不见了。年轻干部告诉北一辉,工厂没有消失,而是被安排在工业区。上海标志性的格子间组成的居住区也消失了,出现在原有位置的是一栋栋7层高的楼房。
市中心已经被规划成商业区,办公区。十里洋场则经历了一场全面拆迁。街道上的外国人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更多。北一辉觉得这些人应该是各国的法学专家,当他经过一些正在兴建的建筑之时,就见到一些外国人正带着安全帽,与中国人对着图纸进行商议。看那样子应该是建筑师。原来外国人中也不仅仅是法学专家。
北一辉并不知道,何锐个人对于外国殖民时代留在中国的建筑十分不感冒。决定彻底拆了,不必保留什么痕迹。但新中国雇佣外国设计师进行建筑设计则是另外一码事,中国设计师水平不如外国设计师,被人家挣了钱,那是外国设计师的本事。凭本事吃饭的正常商业活动,与国家尊严无关。只有承认差距,才能大踏步的赶上去。
看着一座正新上海正在慢慢从旧上海的躯壳里挣脱出来,北一辉对中国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对于日本的自甘堕落则更是感慨。何锐政府在经济上的看法,政府的工作就是为国家培育和提供市场,不管这市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即便日本在工业领域,科学教育,国民受教育水平上依旧处于全面优势,但是何锐政府只是保护和发展了中国国内市场,就获得了对日本的巨大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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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中国才是日本革命者期待的中国,一个强大的中国才有能力解放日本,保卫亚洲。
三人在一处建筑前停下,北一辉下车后发现这里是普通的旅馆而不是中国的强力部门的办公地。政府人员给北一辉留下一辆自行车,又格外认真的教给北一辉如何使用粗大的安全锁。两位干部有点不好意思,也相当气愤的告诉北一辉,随着中国自行车普及,盗窃自行车的小偷数量大增。需要小心。
北一辉并没有因为这点事情就看不起现在的政府。他曾经在中国看到过更悲惨更邪恶的事情,与偷自行车相比,完全算不上什么。在更早的时代,偷车这种事在上海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的。
“两位同志,请问现在上海青红帮还在么?”北一辉问。
两位年轻的政府人员愣了愣才答道:“北先生在青红帮里面有旧识?”
北一辉沉吟片刻才答道:“……是的。”
“北先生,青红帮的首领要么被逮捕,要么逃走了。如果您想见他们,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上海的监狱。”
“……他们入狱了啊……”北一辉喃喃的说道。随即对两位年轻干部说道:“感谢两位,我就先去休息了。”
两位青年干部却叫住了北一辉,先给了他一叠钞票,都是领钱,加起来有50元。哪怕是在上海这种收入较高的地区,也是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等北一辉在收据上签字,两位青年干部才告辞。
躺倒在旅馆的床上,北一辉发现自己此时竟然可以随意行动。看得出,中国政府并不担心北一辉会私下搞出些什么,而是给了北一辉充分的自由。与日本政府现在的全面管制相比,北一辉再次感受到了何锐政府的自信。
北一辉决定,明天先去拜访平丰盛教授。就现在的局面看来,平丰盛教授最好不要回日本。日本国内建设大纲以平丰盛教授的研究成果为基础,既然日本上层已经把这种国内改良视为威胁,一旦平丰盛教授回到国内,只怕就会遭到日本政府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