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山风裹着雨丝刮来,林海发出阵阵呼啸之声。那漆黑的夜空中不时闪过一道闪电,让漆黑的天地为之一亮,随即又归于黑暗。
天气很冷,气温在冰点以下,即便这片丛林背风,也跟冰窖似的,冷得人直哆嗦。
郁成忍受着这刺骨的寒意,像雄狮巡视自己领地似的在这片丛林巡逻起来。为了避免暴露目标,他连雨衣都没穿————大家都知道穿着雨衣行走会发出多大的声响。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身上,那寒意跟一根根钢针似的不停地往骨髓里扎,真叫人难以忍受。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小意思,在漠河训练营,他可是拿到过第二名的好成绩,连漠河那零下四十几度的低温都奈何不了他,这点低温对他来说只能算是毛毛雨。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哪怕是踩在满是枯枝落叶的地面上,也没有半点声音。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他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的在丛林间移动着,巡视着。
他没有戴上夜视仪。这玩意很好用,但不能依赖它,萧剑扬跟他说过,越是先进的技术仪器越容易被欺骗,一旦对它产生了依赖,又好死不死的碰到了有办法欺骗夜视仪的对手,那你就完了。在训练他的时候,萧剑扬就用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向他展示了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是怎样欺骗这些极其先进的仪器的,比如说在这种一团漆黑泼水成冰的鬼天气,往烂泥潭里一滚,滚到自己一身淤泥,就足以骗过价值数十万的红外夜视仪……在被萧剑扬反复吊打之后,他再也不敢依赖夜视装备了。比起那些价格昂贵、性能又很先进,看起来无懈可击的仪器,他更相信的还是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以及第六感,只有这些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丛林里只有山风呼啸的声音,当山风暂时停歇,山林便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静得令人心慌。活跃在这片山区里的雇佣兵、北约特种部队以及南斯拉夫特种部队好像都折腾累了,偃旗息鼓了,郁成巡视了这么久,居然没听到一声枪响。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那根弦绷得就越紧。经验告诉他,暗流从来都是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涌动,如果被这风平浪静的表象麻痹,放松了警惕,那他很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白天布下的几道警戒装置基本保持完好。这是一好事,起码有一半的概率说明敌人还没有找到他们。
但同时也有一半的概率说明敌人已经发现他们了,但是没有碰他设置的警戒装置。
他躲到一棵大树后面,用步话机呼叫毒箭:“毒箭,毒箭,听到请回答。”
毒箭迅速回复:“收到,幽灵请讲。”
郁成问:“你那边有情况吗?”
逐渐说:“没有……幽灵,这有点不寻常。”
郁成拧起眉头说:“确实不寻常。提高警惕,我到外围看看。”
毒箭说:“小心点。”
确实很不寻常。虽然第三小队行进速度很快,但毕竟是靠两条腿在走,几个小时下来,并没有走出太远,那些经验丰富的雇佣兵以坠机地点为中心展开搜索的话,要追上来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就算南斯拉夫特种部队在不计代价地截杀他们,这片山区这么大,渗透到这一带的雇佣兵这么多,南斯拉夫也不可能精准地把每一队人马都截住,总会有几支像豺狗一样追上来了。然而从入夜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郁成可不认为那些雇佣兵是吃干饭的,吃干饭的货色没这个能耐深入南斯拉夫境内兴风作浪。
对方不是吃干饭的,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片丛林早已杀机四伏了!
郁成面色如铁,悄然加快的脚步。
第三小队布置的都是岗哨,毒箭和暴龙相距二十几米,毒箭披着锡箔衣趴在树上,暴龙则躲在一个单兵掩体中,身上盖着厚厚的落叶。在这寒冷沏骨、细雨纷飞的鬼天气,结着霜花的落叶和凝了一层薄冰的锡箔衣起到的作用都是一样的:隔绝了人体的红外信号,在红外热成象仪面前,他们是完全隐形的。
毒箭压低声音说:“暴龙,打起精神来,情况可能不对!”
暴龙来自山东沂蒙山区,爷爷是老八路,根正苗红。沂蒙山区很穷,真的很穷,可偏偏,从山区走出来的汉子却一个个牛高马大。暴龙倒没有显得特别高大,身高也就168,身上没有几块肌肉,但那身力气却大得让人难以置信。在空降训练的时候,看似平平无奇的他居然独自一人把一架运八运输机拖出三十米远,那身力气,着实令人瞠目结舌。队友都很喜欢他,因为他总能很轻松的帮大家多带很多弹药补给,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补给站啊。
现在,这个移动的补给站有点累了……他也是人,翻山越岭的折腾了一天,能不累吗?但听到毒箭提醒,他马上就打起了精神,低声问:“什么情况?”
毒箭说:“暂时还不知道,幽灵已经去巡视了。”
暴龙问:“他会不会有危险?”
毒箭说:“有危险的话他会给信号的。”
暴龙嗯了一声,沉默下去。
此时,郁成已经悄无声息的钻过一片灌木丛,来到了一片异常高大的针叶林中。这里距离他们的宿营地已有两百米远,按理说巡视的话不用走这么远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只能一再扩大巡查范围。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轻响,是那种受潮的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他闪到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树后面,将81式自动步枪反挎到身后,拔出了自卫手枪,并且用最轻柔的动作拧上了消音器。
那一声轻响之后,针叶林里便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仿佛那只是他幻听了似的。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作出试探,或者干脆去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郁成他不是一般人,这一切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用极其缓慢的、轻柔的速度拧上消音器,然后又掏出了一枚自制的手雷。这种钢珠手雷是他用67式手榴弹改装的,67式手榴弹大家都知道,老掉牙的东西了,没啥特点,就是威力大,往街头扔一颗,街尾的人都可能被弹片撂倒,解放军不怎么喜欢这玩意儿,杀伤范围太大,太容易误伤了。郁成去掉了那个木柄,减少了装药,往里面加入大量钢珠,然后换上碰炸引信,成了。跟欧美那些俨然艺术品一般的手雷相比,这种自制的手雷无疑是很粗糙的,但是它威力够大啊,这一点比什么都强。
啪!
又一声脆响传来,这次声音大多了,而且也近了许多。
郁成嘴角微微一扬,确定了,正朝这边接近的应该是野路子出身的雇佣兵,而不是北约那些顶尖的特种部队。野路子出身的雇佣兵实战经验自然是非常丰富的,但毕竟没有接受系统的特种作战训练,其技战术存在着很多暇疵,这些暇疵很细小,很不显眼,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所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无伤大雅……比如说在夜间渗透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细小的树枝。
可一旦碰到那些用天文数字的资金和资源,还有千锤百炼打磨出来的精英战士,这些细小的暇疵就会变成他们的催命符!
一道电光划过,郁成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二十几米外,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悄悄朝这边接近。他戴的是奔尼帽……这种帽子是野战部队的最爱,不仅能遮挡酷烈的阳光,还便于隐蔽,要是戴一顶圆滚滚光溜溜的防弹头盔,在隐蔽的时候就有点麻烦了,头盔可是很显眼的。不过戴这种帽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夜视仪、通信仪器之类的设备难以固定。所以选择奔尼帽的话,就要做好放弃一部份电子仪器的准备。
那家伙没戴夜视仪。
不过他手中握着一支手枪,那支手枪有一根长长的消音器,还安装了瞄具,想来在夜战中也不存在睁眼瞎的问题。
这家伙给郁成的印象就是一头在暗夜丛林中悄然逼近猎物的金钱豹,脚步轻盈,高大的身躯充满爆炸性力量,每一步都慎之又慎,一有风吹草动,随时可能闪到大树后面。
是个劲敌!
而且在电光一闪中,郁成还敏锐地捕捉到了几抹闪光,这是电光映在光滑的镜片上反射出来的散光,很淡,但瞒不过他的眼睛。
好家伙,后面还跟着一串是吧?
郁成屏住了呼吸。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这次看得更清楚了,至少有六名雇佣兵,一个个用伪装油彩把脸涂得花花绿绿的,满身杀气,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胆子小一点的人冷不丁跟他们打个照面,能让他们活活吓死。
郁成在电光闪过那一瞬间就把手雷抛了出去,敌众我寡,他必须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