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艳红能察觉得到,自从入了秋,二爷爷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了。
从前总还爱提着鸟儿去她那小作坊的隔壁院子坐坐,如今也一个星期没去了,今早她更是看到二爷爷的脊背佝偻出了弧度。
二爷爷对上她满是担忧的眼神,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艳红,今天休息你陪我出去走走。”
“好。”冯艳红欣然答应。
二爷爷让冯艳红提着鸟笼,自己背着手慢慢走在前面,步伐明显没有从前那样硬朗了。
“二爷出去啊?”
“嗯,出去溜溜弯儿。”
但凡有人打招呼,二爷依旧如同从前,点头应声儿。
两人一路慢慢悠悠的果然是走到了小作坊,二爷爷取出钥匙,打开了隔壁院门儿。
“跟你说过,这院子是我帮人照看的。往常都是我自己来打扫收拾,现在我自己恐怕是收拾不动了。”
二爷爷的意思,冯艳红秒懂,立刻接话道:“那我帮您收拾,一周来一次成吗?”
“半个月来一次就成,用不着来得太勤。”二爷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守了这院子几十年,始终也没能把人等回来。”
二爷爷的语气里带着无尽的寂寥、失落,让冯艳红也为之动容。
李伯山跟她说过,这院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女人,二爷爷守着这院子几十年了......
想想也知道那女人是对二爷爷很重要的人,那二爷爷一直独身一人,也是因为那女人吗?
“也不知怎的,这院子里常年没人气儿,石榴树却长得格外好,年年接果,今年又有长成的。”
二爷爷指着廊下的那棵石榴树,眼里透着欣喜。
冯艳红大概看了一下,这院子很小,三间房,加一间灶房中间就已经没什么空地了。
石榴树上的确已经有了三个红扑扑拳头大小的果实,看着很是喜人。
石榴树边上还有一株红色的月季花,如今入了秋倒还开得旺盛。
屋檐底下还有好些空置的花盆儿,看样子这房子的主人,的确是个爱花之人,至于是不是个女人,她还不好说。
“这石榴能吃吗?”冯艳红把手里的鸟笼挂在屋檐底下的挂钩上,回过身猫着腰儿凑到石榴树边上。
“吃不得,酸得很。”二爷爷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从屋里抽出了一只小板凳,坐下来。
“当初种这棵树下去,就没想着吃果儿。”
“为了看花儿啊?”冯艳红眉眼一弯,笑得更柔和了。
“呵呵~”二爷爷笑了笑,只当是默认。
“您先坐着,我来收拾。”冯艳红挽起袖子,提起水桶打水,找抹布。
“也用不着太仔细,反正这人恐怕我也等不回来了。”二爷爷打量着小院儿,不知怎么,心里就涌上了一股酸意。
国家动荡的几十年里,他从来没有觉得日子难捱过,自从她接了任务,匆匆离开,他这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熬。
年轻时,他还总觉得有盼头儿,到了这把岁数儿,已经不知道盼头儿到底是什么了。
几十年都没有音信了,生死不知......
就算在,那小丫头如今也快八十了,会不会早就把他忘记了?
冯艳红干活儿向来麻利,再加上这房子里,早就没了什么摆设,收拾起来很容易。
二爷爷的情绪似乎很是低落,她一趟一趟地进来出去,只看着他在盯着那颗石榴树发呆。
冯艳红拿起扫帚把将院子也清扫了一遍,卫生就算是打扫完毕了。
“哝,喝口水,歇会儿咱们再回去。”二爷爷主动给冯艳红倒了杯水,放在了矮几上。
“二爷爷,这院子的主人,一定是您很重要的人吧?”
冯艳红其实对这个院子的主人一直充满了好奇,只是二爷爷一直没有说,她也不好问。
今天看到二爷爷这样寂寥的状态,她很担心,所以......
好像不该问。
“嗯,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冯艳红见他的神情变了又变,还以为二爷爷不会说出来。
无论她之前猜想过多少,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她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我比她大了十一岁,她是我先生的女儿。”
“我这人,浑蛋了半辈子,李家大院里谁也拿我没办法,也就只有她......”
“闹学生的时候,他父母双双被捕,后来又双双自尽在牢里。为了避难她跟着叔叔一家南下,我们五六年都没有见过面。”
“后来李家也遭了灾,父兄临走前将一家老小托付给了我,按照父兄嘱托,我带着一家老小到了海市投奔亲朋。”
“也是到了海市,我才再见到她,那六七年里我不知道她都经历关于过什么,总之再次相遇我们各自都已经是身不由己。”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再次相遇时,她丝毫不犹豫,举枪杀日本特务的情景。
也是那个时候,他倍感无力,才觉得自己是多没用!
“国家乱了几十年,我们当时虽然都在海市,见面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我们约定等国家解放了,就回京城办婚事......”
二爷爷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浑浊,语气也带着丝丝更咽。
“可就在解放前夕,她又接了去台北的任务,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过她的音信......”
他从来都知道她每次出任务都很危险,可他每一次都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只能日复一日地等着她平安的消息。
自从她去了台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等到过她的消息,直到现在。
冯艳红听得脑瓜仁儿都突突直跳,只觉得心疼二爷爷和那位奶奶。
家国存亡之际,又有多少人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或许只是因为书信不通......”
二爷爷摆了摆手,眼眉微微垂道:“八七年开始,就有人回来了,快三年了。”
要么是人没了,要么就是把他们之间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他宁愿是她忘了,至少她还好好的活着,只要她还好好的,他这几十年,就没白等!
哎......
也不知道他还能等多久,哪怕能等到一点点的音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