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晨风家与我之前来时一样,又不大一样。
格局不变,仍然是狭小逼仄的户型,原本转不开身,显得异常杂乱的客厅现在却干净整洁了不少。
墙面似乎重新漆过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少了。
“你今晚睡在这里。”纪晨风指着客厅靠窗的一块区域道。
那是曾经纪晨风睡觉的地方,以前我来的时候地上总是叠放着整齐的被褥,白天做客厅,晚上当卧室。现在干干净净的,想来严善华去世后,纪晨风将房子重新整修,自己也搬到卧室去睡了。
“好,我凑合一晚就行。”我点点头,将行李箱贴着墙根横放下来,立时,客厅三分之一的面积就叫它占了去。
纪晨风让我先洗漱,说着进了卧室,看样子是给我去拿被子和枕头了。
我又热又渴,见矮桌上放着便利店的袋子,露出大瓶乌龙茶的瓶身,忍不住咽着唾沫坐过去,拧开瓶盖举起来就往嘴里灌。
纪晨风抱着睡具再次出来时,我已经喝掉大半瓶了。
“抱歉,我太渴了。”指尖不安地抠挠着塑料瓶身,我重新将盖子盖好,道,“我会付钱的。”
纪晨风看了我手里的乌龙茶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将睡具一股脑丢在榻榻米上,冲我抬抬下巴道:“去洗澡。”
拿着衣服走向浴室,拉开门时,闷热的水汽瞬间扑面而来。
整个浴室拥挤不堪,淋浴、马桶、洗脸盆、热水器、洗衣机,小小的空间挤下这样多事物后,再放不下什么多余的东西。
靠淋浴的那面墙上,头顶上方开着一只小小的换气窗,望出去便是漆黑的夜空。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洗去所有汗水、灰尘,以及疲惫。
将肥皂涂满全身,一想到这块肥皂也在纪晨风的身上这样游走,鼻端嗅着熟悉的气息,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脖颈,肩膀,后腰,大腿……粗糙的表面划过肌肤,在心头荡起无法平息的涟漪。
额头抵住瓷砖,我闭上眼,睫毛不住轻颤着,想象着纪晨风的抚慰,握住那块刚开始使用没多久,还相当圆润的肥皂,将自己和它抵在一起,只是几分钟便激动地软了膝盖。
低头注视白色肥皂上伴着泡沫的粘稠液体,眼圈连着面颊都开始微微发烫。
几个月没发泄而已,用得着这么变态吗,竟然连纪晨风的肥皂都不放过……
迅速将肥皂冲干净放回原位,洗完澡拉开浴帘,要穿衣服了才想起自己忘带浴巾。
本来是准备住酒店的,也就没有带任何洗漱用品。
推开门,我探头出去,纪晨风已经不在客厅,应该是回卧室了。
“纪老师,有没有新毛巾新牙刷?我忘带了。”我朝卧室喊道。
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卧室门被打开,纪晨风抿着薄唇,手里拿着毛巾和新牙刷从里面出来,将它们递给了我。
湿漉漉的手指不小心划过掌心,他蹙了蹙眉,没有表现得太反感,但瞧着也不大舒服。
“谢谢。”我笑着冲他道谢。
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发现纪晨风已经帮我铺好了床。
矮桌收起来靠在墙边,榻榻米上铺上软垫,再铺一层粗布凉席,“床尾”整齐叠放着薄毯,另一头摆着松软的枕头。
躺倒下来,用毯子蒙住头脸。
好棒,全都是纪晨风的味道。分明环境这样恶劣,我却感觉这里胜过任何五星级酒店。
扯下毯子,望向卧室的方向,隔着房门,不知道纪晨风现在有没有睡,没睡又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想我。
头顶上方,老旧的电风扇呼哧呼哧旋转着,虽然开着窗,室内还是有些闷热。
可能是今天体力耗费太多的关系,或者这个地方天然地对我的睡眠有种神奇的魔力,才沾枕头没多久,我就困意上涌,一点点合上了双眼。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屋里不见纪晨风的身影,似乎是去上班了。
早上隐约有听到动静,但因为太困了,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完全没有醒。
还以为他会赶我走,没想到竟然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晃荡着起床洗漱,打开冰箱,在里头发现了牛奶和鸡蛋,又在橱柜里找到了泡面。
将牛奶、泡面和鸡蛋统统丢进一个锅里,煮熟后连面带汤咕噜噜下肚,总算填饱了空荡荡的肠胃。
照理说,一晚过去,觉也睡了,饭也吃了,我该走了。可好不容易进来的,走了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回来,就待一晚,总觉得有些可惜。
以前纪晨风是怎么对我的?
每天叫我起床,为我准备三餐,整理房间,洗衣服……
看了看四周,就这么点地方,好像也不需要我整理什么。
将薄毯连同被褥一道卷起来塞到角落,试着拧了拧纪晨风的卧室门,发现是锁着的。
这是在防着我吗?
撇撇嘴,进到浴室,没看到纪晨风的脏衣服,于是只洗了自己的。
如果回来看到有人为他准备好了食物,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至少他这么对我的时候我挺开心的。
要不要试着下厨?以前自己动手做过一些西餐,面条也能煮熟,感觉没什么问题。
在盲目自信下,我决定亲自下厨,为纪晨风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由于没有给我留钥匙,只得用纸片挡住锁舌,从外面卡主门缝。反正纪晨风自己屋子上了锁,就算来小偷也没什么好偷的。再者,哪个不长眼的小偷会偷这里……
查找了附近的大型超市,发现离得非常远,但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一座菜市场。
以前不是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但老实说,没想到第一次给我的冲击力会这样大。从踏菜场大门的第一秒开始,脑袋里便不停地重复三个词——好臭、好脏、好乱。
淌着污水的地面无从下脚,大部分摊位都有股难闻的气味,烂菜叶子随处可见,鱼摊的砧板上甚至还留着上一条鱼留下的内脏……
掩着口鼻,在小心翼翼地呼吸中买完了自己所需要的食材,走出菜场的瞬间,大口呼吸着,恍惚间都能听到自己闯关成功的胜利bgm。
如果有地狱,大概就是长这样了吧。
一个西蓝花,一个炒牛肉,再加一条鱼,两荤一素加个番茄蛋汤应该够了。
网上找了详细教程,一步一步,看了好几遍,简直到了每个步骤都烂熟于心的地步,然而等真正下锅,我还是乱了手脚,将步骤忘个精光。
煎鱼时,热油遇到水,整个炸开,不小心溅到我的手上,只是两分钟便生出了水泡。
面对被锅底粘得死死的鲫鱼,捂着手,我沉下脸,开始后悔做这样的挑战。
早知道直接点外卖就好了,骗纪晨风是自己做的,他反正没可能吃出来,也不用我做这么辛苦。
可惜想到得太晚,已经做这么多了,怎么可能前功尽弃?
半个小时,最后一道菜上桌。至此辛辛苦苦一下午,所有菜都做完了。分别是已经失去翠绿的焦黄西蓝花,糊成一团的炒牛肉,以及皮肉分离的红烧鱼,唯一看起来正常且完美的,大概只有那道番茄蛋汤了。就连米饭,也因为水放太多,变成了浆糊一样的奇怪东西。
但可能是第一次做饭的关系,客观理性的那部分完全不见了踪影,内心在那一刻被骄傲自得填满,对一桌菜打上了十级滤镜。
我这不是挺可以的吗?不比外卖差多少。
怀着期待又有点忐忑的心情,我坐在矮桌旁等待纪晨风回家,从四点一直等到六点,又从六点等到八点。
饭菜一点点失去热度,又被一次次放进微波炉加热,最后变成了比原来还要让人没有食欲的样子。
再次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纪晨风以前也是这样等我的吗?好难熬啊。
食物可以加热,“期待”的保质期却很短,冷却一次就意味着过期,最终慢慢失去甜味,只剩苦涩与酸楚。
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冷掉的牛肉放进嘴里。
咸得发苦,老到咬不动,我试着配饭吞咽,结果发现软烂的饭配上这口牛肉味道更恶心了,捂着嘴就冲到厕所吐了出来。
拼命漱口,想要去除口腔里的怪味,耳边这时传来大门外开锁的声音。
纪晨风回来了!
抹去唇边水渍,我兴冲冲拉开浴室门,正好与开门进来的纪晨风四目相对。
他站在门口,维持着开门的动作,见到我后一点点皱起眉心,似乎没想到我还在。
“你怎么还没有走?”
唇边笑容一僵,关上浴室门,我用脊背牢牢抵住门板,恨不得自己能与墙壁融为一体,让他不要注意到我。
“我做了饭,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敢应他的话,怕他下一句就是让我赶快滚。
“我吃过了。”他脱了鞋踩进室内,看了眼矮桌上我做的饭菜,不知是震惊于我竟然能把菜做成这样,还是嫌弃于我竟然好意思给他吃这样的东西,那一眼看得格外地久。
“哦,也是,都八点多了,正常的早就吃完饭了。”就我这个不正常的,守着一桌垃圾等他到现在。
弯腰端起矮桌上的盘子,转身将它们一个个全部倒进厨房的垃圾桶。
纪晨风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直到我拿起抹布就要开始洗碗,他才从身后出声制止。
“行了,我来吧。”兴许是看不上我洗碗那磕磕绊绊的样子,卷着衬衫袖子,他将我从洗碗池前挤开,夺过我手里的抹布,动作利落地清洗起餐具。
就在我心里又要升起自我安慰,分析他这种行为是不是还对我有感情,纪晨风便用言语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告诉我别自作多情了。
“如果你觉得可以通过我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桑家的一切我都不会要,你在我身上下功夫毫无意义,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手上还滴着水,我站在他身后,闻言一愣:“我不是……”
我急急为自己辩解,纪晨风却压根不想听,打断我道:“放你进来,不是因为对你还有留恋。而是我答应过你妈妈……会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帮你一把,仅此而已。”
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妈妈”指谁。
严善华,让他帮我一把?我满心不可思议。这算什么?托孤?她一边想好了纠正错误,坦诚罪行,一边又想好了我如果混不下去了,好歹还有纪晨风这个后盾。想得还挺周到。
我真是……谢谢她了。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我艰难地出声,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我不太爱听。
“你可以留在这里,直到找到合适的房子。但不要再试图靠近我了,”他微微偏过脸,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冷酷的话,“我的生活好不容易回到正轨,不想因为你又打乱自己的人生。毕竟,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