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剌叹了口气,满脸尽是懊恼之色。
“昨日,明军突然集结全部兵力,向我军阵地发起冲锋,我便派昂科图率八千精锐骑兵做前锋,并亲自统帅中军,准备和明军决战,可是,一个时辰之后,前方传来消息,八千骑兵全部阵亡!”
伯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八千精锐骑兵,仅仅一个时辰便损失殆尽,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毕竟是骑兵,就算打不过,你还不会跑吗?
四条腿的还跑不过两条腿的?
“然后呢?就算损失了八千骑兵,你部还有两万多人马,怎会在一天之内失掉阵地?”
阿剌摇了摇头,说道:“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明军的炮弹已经到了,他们先是用远程火力摧毁营地,然后发动总攻,我只看到漫山遍野全是明军,我军……溃败……”
看到阿剌沮丧的样子,伯颜也是心有感触。
若是以前,听说阿剌部三万多人被人家团灭,肯定会觉得是在听笑话。
可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亲眼见识到了明军的厉害,不由得他不信。
“伯颜,我有一事不明!”阿剌突然问道,“明军突袭我部,也先太师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为何不见增援?”
伯颜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这事也先还真知道,而且是很早就知道了,可问题是……
“也先太师当然得到了情报,但是大部队出发需要准备,于是命我带了五万骑兵来支援,只是没有料到明军的行动如此迅速,而你部竟然……唉!”
摸着良心讲,伯颜这时候是非常心虚的,当初明明有叛徒带了情报来投靠,可是也先生性多疑,坚持认为是明军的诡计,错过了最好的出兵时机。
阿剌却没有多想,因为事实上确实如伯颜所说,自己部下有三万多精兵强将,面对明军的进攻,竟然一触即溃。
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太轻敌了,如果坚持固守,明军绝不可能如此顺利渡过妫水河。
现在人家重新夺回水源,而且经历大捷之后,部队气势正盛,这一仗最后鹿死谁手,现在还真的难说。
伯颜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道:“这一仗打得很是蹊跷!”
“哦?”阿剌下意识地问道,“哪里蹊跷?”
“你可知,明军向你部发动进攻的时候,竟然将补给辎重都抛下,就连营地都没有拆除!”
阿剌顿时愣住,若事实真如伯颜所言,明军这是破釜沉舟啊!
放弃辎重补给,只为追求速度,也就意味着,如果这一仗打不下来,那么他们连晚饭都没有着落。
要知道,明军向来以稳重着称,据说为了等辎重车,大部队都要在行进中停下来,还有什么担心大军踩了庄稼,要从田埂里走,现在怎么突然变了风格,变得如此冒进?
此时此刻,他心中更多是懊悔,如果知道明军是这么个情况,那就更应该以防守为主了。
大意了啊!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做这个决定的人,有着何种的胆识和气魄!
置之死地而后生,竟然硬生生将死局盘活,若换做自己,敢做这个决定吗?
看到阿剌陷入沉思,伯颜继续说道:“通过今日一战,我有一种感觉,明军似乎换了指挥。”
阿剌猛地抬起头,问道:“明军不是小皇帝御驾亲征吗,还有谁敢跟皇帝争帅权?”
“我也想不通!”伯颜摇头道,“自小皇帝出征以来,明军一路溃败,二十万人折损过半,怎么突然就改变套路了呢?”
“现在猜这些没有意义,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打吧,目前的形势对我军很不利啊!”
两人都是瓦剌的重要首领,可谓身经百战,如今认真研讨起战术战法,很快就达成共识。
虽说明军火器厉害,但终归有用完的时候,通过这两天的消耗,手中存量必然不会很多。
只要能顶住明军的三板斧,最后的胜利肯定还是属于自己。
可问题是,怎么顶?
总不能用血肉之躯硬顶吧……
更何况,伯颜刚刚因为冒进吃了败仗,心里没底,一时难以决策。
“明军现在最依赖的便是火器,这火炮射程极远,几百步外就可以开火,再然后是火铳,他们现在改为三段射击,竟然可以连发的效果,我们的骑兵冲锋的时候是密集阵型,吃了大亏,我思来想去,得换个法子才好……”
阿剌点头道:“不如我们从现在开始固守阵地,明军现在的阵容利于防守,不利进攻,只要我们不动,他们自然也不会动,等也先太师的主力部队到达,再做打算。”
“不行!”伯颜眉头紧锁,摇头道,“如果我们按兵不动,明军跑了怎么办?此地距离居庸关不足二百里,若是让他们撤回居庸关内,就更难打了!”
这一支明军给瓦剌人最大的诱惑就是皇帝亲临,而且是个不懂事的小皇帝,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无论冒多大的风险,只要能抓到小皇帝,都是值得的。
两人再度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阿剌抬起头说道:“如果我们骑兵冲锋的时候尽可能地分散开,他们是不是就没办法集中打击了?”
伯颜眼前一亮,说道:“如此一来,便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战损,只要保证大部队通过对方的火力封锁,他们的火器便会失去作用,到那时候,优势仍在我方!”
两人似乎找到了破解明军火器的办法,越说下去越是激动。
阿剌又问道:“你这里有多少人?”
伯颜不假思索地回道:“目前还有四万多,都是精锐骑兵。”
听完之后,阿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毫无征兆地,用力摔在地上。
银质酒杯在地上滴溜溜乱转,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伯颜打了个激灵。
按理来说,伯颜好歹也是瓦剌左翼的首领,是不会被一只杯子吓成这个样子。
在草原上,各部落之间互相吞并的情况时有发生。
而这些人也并非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们也会用一些计谋。
比如说假装和你套近乎,两人喝的正开心呢,其中一人突然一摔酒杯,然后几个大汉冲进来,把你一刀砍了。
喝酒的时候,趁手的道具本就不多,总不能拎着羊腿往地上砸吧,因此,摔杯为号便成为窝里火并的标配。
以至于,伯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阿剌想要干掉自己,夺取大权。
在这个想法浮现出来的瞬间,他的手便摸向腰间的刀柄。
却在此时,只见阿剌一擦嘴角的酒渍,重重叹气道:“想我在草原上纵横多年,就没有这样的憋屈过,他娘的,竟然被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帝打的如丧家之犬,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伯颜这才松了口气,悄悄放开握着刀柄的手,劝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好啦,莫生气了。”
“这口气怎能咽的下,我非要和他拼命不可!”阿剌气咻咻地拍案道,“你现在分我一万人马,这一次,我要亲自带队冲锋!”
伯颜怎会轻易把分兵权给他,刚想拒绝,却冒出一个想法。
今日一仗,自己因为贪功冒进,已经折损了五千兵马。
如果在也先到来之前还没有取得战果,肯定是要受到责罚的。
阿剌更惨,三万多人都打没了,营地也丢了。
如果现在给阿剌一部分兵马,让他亲自带队,打赢了,功劳有自己一份,打输了,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
虱子多了不咬,三万多人都被你造完了,我再送五千给你,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