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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脂县,郊外。

这里聚集了三万余人,都是从城镇搬迁出来,拥挤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犹如俘虏大营一般。

不止此处,在方圆百里之内,贝琳共设立了十余处安置点,每处都有三千营的将士把守,数以万计不明真相的百姓被迫从城镇迁出,一时间怨气冲天。

在此期间,榆林知府江文科曾亲自前来查看情况。

在他看来,只凭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就要如此大动干戈,劳民伤财,这不是胡整么?

结果,两句话没说完,就被贝琳劈头盖脸一通骂。

江文科气得够呛,回到榆林,立即写了一封奏疏弹劾贝琳,还是派六百里加急送出去的。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自古至今,百姓极少愿意轻易离开自己的家园。

更何况现在下着雪,天寒地冻。

可是,知县李岩却不这么想,因为真的会掉脑袋。

一想到那些军士身上散发的杀气,他就忍不住直哆嗦。

因而,看到知县大老爷玩命,下头的差役也只好拿出自己凶恶的一面,几乎是破家而入,粗暴无比。

百姓们这才极不情愿地走出房门,背着包袱,跟着官差出城避难。

一时之间,数以万计的百姓聚在郊外,到处都是哭爹叫娘,兵竟如匪一般。

特别是一些大户,受害最大。

寻常百姓,尚且可以说身无长物,躲一阵子也就躲一阵子,毕竟,官府还承诺了有赈济的粮食。

可大户人家,毕竟人口众多,这么多的宅邸和田地就扔在这里?

天知道自己走了,这儿空无一人,是否会被什么人惦记上。

若在以往,李岩这个知县也要给当地士绅几分薄面,可是现在不行,命和面子,还是命更重要些!

因而,差役们都发起了狠来,直接破门,将人拉走。

但凡遇到有人抵抗,三千营就上来了。

士绅们吓坏了。

没见过这么狠的啊!

战战兢兢的士绅们,不得不乖乖的被官府看押着,至郊外的临时避难所。

一处看起来还算宽敞的帐篷中,数十个士绅聚在一处说着悄悄话,发泄着对朝廷的不满。

其实一般的天灾,对于他们而言,没有太多的影响。

毕竟,他们是地主,地主家都有余粮,就算真的发生了地动,也完全可以应付。

不只如此,大灾之后,粮价往往上涨,他们虽是今年没有了收成,可往年的粮食价格却高了数倍,甚至十倍不止。

寻常的小民,一到灾年就会破产,他们为了活下去,就要借贷,这可是利滚利的贷,借出去一斗米,子子孙孙还上一担,只怕都还不清。

而灾年时,手里有粮和有银子,要兼并土地就容易的多。

“哎,这是官逼民反啊!”

说话的这人叫刘江武,乃是永乐五年的进士,在此地颇有威望,平日里就算是知县见了,也要礼敬三分。

其他士绅面面相觑,暗暗点头。

刘江武摇头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黄土地上还有地动一说?官府突然将咱们迁来此处,这是要做什么?都说当今皇帝,乃是好皇帝,怎么会有这么一道旨意呢?我等都是奉公守法的小民,竟遭此无妄之灾,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夫的宅子,现在还没人看护,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贼子惦记上,咳咳……”

刘江武越说越激动,拼命地咳嗽起来。

“刘老先生,罢了,历来官府都要欺民,现如今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我们有什么办法?”

众人都不吭声了。

那人自觉失言,也打了个哆嗦,没有继续说下去。

外头依旧还是乱哄哄的。

县里派人来放粥,灾民们又骂了,因为一切过于紧急,县里也没能调多少粮来。

刘江武吃着这清汤寡水,几乎要跺脚:“那李知县,历来对我等还算礼敬,这一次,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哼!”

“是啊,几次想拜见他,他都拒而不见,不知这是何意。”

“这是害民啊,听说有人不肯走,被差役们打了个半死。”

刘江武气的颤抖,将碗啪嗒一声摔了,碎片溅的四处都是。

“老夫就不信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了公道,老夫……老夫要去告御状!”

“瞧您这话说的,圣旨就是皇上的意思,您告谁啊?”

刘江武想了想,说道:“听闻郕王殿下是难得的贤王,这样吧,老夫有个侄子在吏部当差,不如我等修一封书信,大家都签了名,然后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让老夫那侄儿去寻郕王,大家以为如何?”

顿时有人犹豫起来,郕王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啊!

刘江武越想越气,命人取了纸笔,又看向其他士绅:“你们怎么说?”

“我们……我们……”

“这是为了数万百姓们请命,你们可以袖手旁观吗?”

“好,算我一个。”

“那……也算我一个吧!”

看到有人响应,刘江武更是说干就干,提笔就开始写了起来。

众人似乎受了鼓舞,纷纷上前,低头看信写着什么。

突然,有人怯弱的道:“这……这……刘老先生,这书信,太露骨了,能否委婉一些?”

刘江武便怒喝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我等既然读过书,明白事理,更需仗义死节……”

一面骂着,顺手将纸揉搓一团扔掉,重新拿了一张出来。

众人纷纷叹道:“方老先生是刚直之人啊!”

写完之后,将书信交给仆从,命其快马加鞭送去京师。

好在三千营虽然看得严,却也只是禁止入城,往外走的压根不管。

晚上,避难所依旧是乱糟糟的。

听说县城已经空无一人,有些匪盗趁机前去清洗了一波。

不知多少人,心里念着家,却又聚在这恶劣的地方,泪流满面的看着那皑皑白雪,更咽无言。

刘江武只在这里住了一天多,便病了。

除了心里郁闷,更重要的,是无法适应这简陋的条件。

夜已深了,他却根本睡不着,倚在床上,远眺着县城的方向,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这身子,怕是扛不住了,诶,世道怎么会变得如此的险恶啊……”

他一面说,一面叹气。

“皇上轻信身边的奸人,苦日子还在后头,不给咱们一条生路啊!”

许多百姓被他这一骂,纷纷低头痛哭。

一名三千营的将士见有状况,想要上前来,却被另一人拦住。

因为贝琳早有吩咐,在这里,百姓们爱怎么怎么骂,一律不得怪罪。

于是,许多人装聋作哑,各自散去。

刘江武的骂声,似乎引爆了火药桶,整个夜里,都是各种骂声不绝。

黎明时分,刘江武手指着漆黑的苍穹,声嘶力竭地骂道:“二话不说,就迁了百姓,让人颠沛流离,这还是好皇帝吗,老夫没几年活了,老夫就想问问,你这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轰隆!

说到此处,骤然之间,大地晃动起来!

所有人呆住了。

刘江武吓的脸刷的一下惨白。

身子竟是生生的打了个颤,而后拐杖落地,整个人也摔在地上。

轰隆隆……

又是一声闷响,似乎天塌了!

大地在摇晃,一个个帐篷骤然倒塌,不过这些都是临时建筑,砸到人也不疼。

一下子,这营地中,竟是出奇地安静下来。

“快!”

只听刘江武发疯似的喊道:“快去个人,把信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