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曲阜。
县衙门口,一个汉子敲响了鸣冤鼓。
不多时,衙役赵全走出来,嚷嚷道:“你……别敲了,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
“小的刘大郎,要告状!”
“告状?告谁啊?”
“告孔府!”
“什么?”
赵全大惊失色,孔府啊,别说你一个寻常的平民百姓,就算是朝廷的官员到了孔府,都要规规矩矩,毕恭毕敬,人家还爱答不理的,你的脑袋被驴踢了,竟敢来县衙告孔府?
疯了吧!
“我跟你讲,别没事找事啊,这里是县衙,知县老爷忙着呢,没空跟你开玩笑!”
刘大郎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开玩笑,我就是要告孔府!”
“你……你他娘的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活的不耐烦了,知不知道孔家是什么人?那可是当朝国公爷,你一个泥腿子,状告国公爷,你觉得你告的赢吗?”
刘大郎态度很坚决:“告不告的赢,我也要告!”
赵全无奈,只得将状纸接过,说道:“那好,你等着吧!”
刘大郎就在县衙门口等着,很快,赵全走了出来。
“知县老爷说了,你说的这些查无实据,赶紧回去吧!”
“我有人证,有物证!”
“那也不行,赶紧走!”
刘大郎依然坚持道:“不行,我要告状!”
赵全站在他面前,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知县大人姓孔,是当今衍圣公的外侄?”
曲阜县与其他县不同,这里的知县乃是孔家人世袭,而且品级高于一般的知县,为正六品。
可以这么说,不是孔府在曲阜,而是曲阜在孔府。
没想到,刘大郎仍旧一根筋:“孔家人又如何,他是知县,地方父母官,就要为老百姓做主,孔府抢了我家的地,我要告……”
“你他娘的,找事是吧,再不走,老子先把你打一顿板子!”
不等他说完,赵全连轰带骂,把刘大郎赶走。
可是,仅仅片刻之后,鸣冤鼓又响了。
“他娘的,没玩了是吧!”
赵全以为刘大郎又回来了,气冲冲地走出来,却发现这次敲鼓的是另一个人。
“有什么事?”
“告状!”
赵全没来由地一阵紧张,问道:“告谁?”
“告孔府!”
赵全:……
“等着!”
赵全接过状纸,来到内堂,呈送到知县面前。
曲阜知县孔承平,乃是孔彦缙的亲侄子,看到状纸,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有毛病啊,怎么又来一个?”
赵全心中暗道,又不是我让他们来的……
孔承平将状纸揉成一团,扔在赵全脸上,没好气地骂道:“滚出去!”
赵全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赶忙捡起状纸,逃也似得走出内堂,然后将自己受的气,加倍发泄在告状那人身上。
可是,这人刚走不久,鸣冤鼓又响了……
一天之内,来了五个人,都是告孔府。
罪名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自家的地被孔府霸占,有的说自己的婆娘被孔府抢走,还有的说自己的爹被孔府抓走,折磨致死。
知县孔承平都快疯了,最后只得吩咐赵全去外面守着,再有告状的,不问来由,直接轰走。
两天之后,济宁府来人,说是请孔承平去一趟,知府大人有事相商。
由于孔承平不同于寻常的知县,别说济宁知府,就算山东布政使来了,也要礼敬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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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有什么事,都需要用请的,而不能是传唤。
孔承平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坐上马车,从曲阜县来到济宁府。
济宁知府骆金栋是正统六年的进士,在济宁就任的这段时间,也算是兢兢业业,虽然没什么功绩,至少没出过什么大事。
可是,这一次,他却双眉紧皱,一脸的愁容。
孔承平不明所以,问道:“知府大人召孔某何事啊?”
骆金栋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拿出一沓自状纸,说道:“真是怪哉,一天之内,这么多状告衍圣公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孔承平愣住,敢情自己赶走的那些人,跑到济宁府告状来了?
这些刁民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越级上告?
“知府大人有所不知,只是几个乡野刁民无理取闹,两天前,这些人还跑到县衙去告状,被孔某给撵出来了。”
骆金栋不言,又拿出一本书,指了指。
孔承平有些疑惑,拿起来一看,顿时心头一紧。
这是《大诰》!
所谓的《大诰》,是太祖皇帝亲自主持编写,将一些典型的贪腐等重大桉件整理出来,以诰文的形式向全国发布,告戒官吏们,不要重蹈覆辙。
这玩意很慎人,所列凌迟、枭首、族诛者成百上千,弃市以下万数。所诛杀者以贪官污吏,害民豪强为主,惩刑极严酷,完全超出《大明律》的量刑标准。
像什么刖足、斩趾、去膝、阉割等久废之刑,创设断手、剁指、挑筋等古所未有之刑,又有或一身而兼数刑,或一事而杀数百人,总之,各种刑罚之残酷,只有你想象不到,没有人家老朱不敢做的。
为了普及《大诰》,朱元章曾发诏书:“朕出是诰,昭示祸福,一切官民诸色人等,户户有此一本,若犯笞杖徙流罪名,每减一等,无者每加一等,所在臣民,熟观为戒。”
大致意思就是,如果有人犯了罪,只要你能拿出《大诰》,就可以减罪一等,反之,若拿不出来,则加罪一等!
然而,最令人绝望的,则是《大诰》中的规定:无论百姓还是官吏,只要犯罪,当地百姓都可手持大诰进京告状,大诰便是路引,见手持此书进京告状者一律放行无阻,谁若阻拦,全家处死。
洪武十九年,嘉定县民郭玄二,因受当地县吏欺侮,便与人一起手持《大诰》进京告状。两人路过淳化镇时,遭到了当地巡检官何添观和马德旺的刁难,马德旺不仅讥讽他们见不到皇帝,还让他们将路费交出来。
这件事传到了朱元章的耳朵里,后果就是马德旺枭首示众,何添观被刖足带枷示众,并下旨道:“今后敢有如此者,罪亦如之。”
孔承平看着那本有些破旧的《大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