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讳带着秦玉弩一口气跑到九峰东边的官道之上,才敢驻足回望。
见那个被称之为诡魄的黑袍人并未追来,他这才瘫坐在路旁,大口喘气。
这一波,他的血气是真的空了。
体内有种油尽灯枯的难受虚弱传来,再不停下喘气,恐怕又要晕倒路旁。
要命的是九峰戌时关闭城门,眼下酉时将尽,他再不动身,可能今晚就要在城外露宿了。
他倒是无所谓,包里的干粮和水、以及辣椒石灰都还没来得及用,将就一顿没什么。
可看秦玉弩这面如金纸、出气无多的模样,再不医治,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长叹一声,吴讳勉力背起秦玉弩,朝九峰东城快步走去。
道上空无一人,事实上从他受伤之后,官府便发出公告,说落凤山有蛮妖出没,让百姓减少外出。
此公告一出,久受疫病折磨的九峰民众无不怨声载道,近期瘟病持续发酵,多的是举家迁往外县的人。
又传出蛮妖出没,对九峰民众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有传言说郡城已经派下强大武者,专门处理疫病,不日便至九峰城。
可城中百姓、特别是受疫病荼毒最深的外城百姓,是翘首盼了一日又一日,就是不见清河援兵前来......
吴讳当然管不了这些。
天完全黑了,他此刻血气枯竭,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于官道之上。
好在今天霉运似乎是用完了,在守城衙役关门之前,他终于赶到了城门口。
“做什么的?!”
二人看清吴讳背着一名浑身是血的人,腰上还别了把刀,便很是戒备的把着腰刀。
能进入官府,这两人少说也是九牛武人。
眼下吴讳血气枯竭,若有异动,必要被当场按翻。
而他之所以敢把剑别在腰上,是因为炎朝除了弓弩火铳之外,不禁其他武器,且朝廷从上到下一直都是一个姿态。
我不禁,你想带什么就带什么,够胆你就乱用。
乱用武力后能撑过三天,问斩时押上街游行,方圆百里内的武人都会敬你是条好汉!
远的不说,便是这九峰城中,以刀剑为主的武馆就有两家。
只不过那两家的学费,不是一般人能够考虑的……
“是我啊,黄老哥,我是吴讳,之前在南城见过的。”
黄姓衙役目露沉思,因遇到熟人而满心庆幸的吴讳忙趁热打铁,道:
“周熊、肖班头他外甥,我是周熊好友,都在撼山拳院学拳,咱见过的,您忘了?”
那人恍然,“原来是吴家小子,你出城做什么?背上是谁?”
吴讳早有腹稿,虚弱道:“唉,这是我远房表哥,住青山县,此次是来走亲戚的。
我白日出城接他,不想他被在落凤山下遇到蛮妖了。
若不是早年在青山县的武馆学过两年,练出了九牛之力,恐怕此刻早已成为蛮妖血食了。
即便侥幸逃脱,也受了重伤,再不治,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吴讳早已将身上黑袍罩在秦玉弩身上。
此前情况危急,来不及细问。
事后秦玉弩昏迷,吴讳虽不知道他身上破碎红衣代表着什么,可一看就是官府中人。
就这般带着他进城,绝对会节外生枝。
因此吴讳在途中就将他的红色官衣扯来埋了,又用自己缝制的黑袍将他罩住,当然,没有头套。
此刻满口谎话一扯,又适时侧身,露出秦玉弩那张满是血污的惨白大脸。
果然打消了两名衙役的大半疑虑,起码不再是随时拔刀的戒备状态了。
“外县人?还遇到蛮妖了?”
黄姓衙役疑惑自语,而后与身旁同僚对视一眼,问道:“要不要向薛大人禀报一声?”
知县大人进山灭妖已有一个日夜了,县丞王大人又不幸殉职,眼下县衙一应事物都由重伤而回的薛林海总揽。
事关蛮妖,他二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对于吴讳所言,二人并未多疑,只是不约而同的感叹这人运气不好。
不说九峰,整个清河郡的治安历来都极好,眼下除了蛮妖,还有什么能将人伤成这副模样?
吴讳听得心中一跳,秦玉弩昏迷之前,可是特意叮嘱过别让官府的人发现他。
虽不知其用意,但吴讳猜想,定然是与官府有关,且不是一般小事。
如若不然,同样是官府中人的秦玉弩,为何不直接说出身份,让吴讳亮明,带他去官府请官家医者治疗?
心中担忧,吴讳不动声色,一副任由官爷做主的乖巧模样。
“大人伤势未愈,此刻天色已晚,且待明日吧”,另一名吴讳从未见过的衙役思量少顷,看着吴讳道:
“今日便先登记一番,你赶紧带他去城中医馆治伤,明日可能薛大人要来问话。”
吴讳心中一松,知道这入城第一关算是过了。
至于明日薛林海的第二关,就看秦玉弩的运气了。
薛林海在九峰号称神捕,审过犯人无数,不好随意糊弄。
吴讳对此只能尽力,只希望他在路上斟酌许久的“远房亲戚”借口,能在薛林海面前蒙混过关。
也不多要,只要能糊弄个三五天时间就行,届时秦玉弩醒来,自有他自己去头疼……
问及姓名,吴讳编了个叫李臻皮的假名,说他在青山县卖菜,而后背着秦玉弩就要进城。
走出两步,忽然想到此刻内城已闭,秦玉弩这般重伤,寻常医者估计不太靠谱。
放眼九峰,大概只有回春堂的回春圣手柳仲能替他稳住伤势。
毕竟吴讳可是亲身体会过柳仲的医术的。
用他的话来说,那小老头,还是有东西的……
想到此处,吴讳又折返回来,掏出昨日买菜剩下的两枚大钱,给两名衙役一人塞了一枚,让他们帮忙开内城城门,好让他能去请柳仲神医。
二人推脱一番,还是黄姓衙役隐约听过吴讳家中情况,知道他给不起太多,才对同僚使了个眼色,收下了大钱。
此后吴讳直接背着秦玉弩与二人进了内城,一路来到大门紧闭的回春堂外,砰砰敲门。
至于两名衙役,当然是各回各家了,难不成还特意等着吴讳,再为他开一次门不成?
再开门,不加钱是不成的。
吴讳对此颇为无奈,他身上也只带了那两枚大钱,白日决定进山前,剩下的银钱都被他放在了家中。
小厮抬开木门,睡眼惺忪的探出身来。
“快请柳郎中救命!”
小厮认识吴讳,毕竟他才从回春堂中出去没多久。
又见他背上那人满脸血污,人命关天,也不敢耽搁,自去内堂喊柳仲去了。
吴讳进了回春堂,将秦玉弩放在房中专门为病患铺设的木床之上,自己坐在一旁,掏出干粮大嚼。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放松下来,超负荷运转的双腿犹如针刺一般。
如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也得睡在这里了。
不多时,披了件外衣的柳仲快步而来。
搭脉问话,撑眼摸颈。
见他低眉垂眼,吴讳不由心中一跳,该不会没救了吧?
“有救,他已入境,大脉贯通,血气深厚,不然也撑不到现在。
只需以金针刺穴,引出他心肺之中的妖邪郁气,再辅以活血通络之药,便可让他醒来。
唯一棘手的是,他胸前有一伤洞险些贯穿心室,更有一道极为诡异的黑气附着伤口之上。
恕老朽眼拙技疏,看不出那黑气是什么,只知它似毒非毒,极具灵性。
看不出,便无法下药,我恐怕只能让他醒来,治不好他。”
柳仲说完看着吴讳,神情恍惚,似乎极为失落。
忽而惊道:“你的手好了!?”
吴讳刚想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黑气是什么”。
不想话头却陡然扯到自己身上,当即一阵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