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听到下人说皇宫的方向失火,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虽说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听人说已经被扑灭了,而且烧的也不是皇宫,而是紧挨着皇宫的兵仗局,但他依然坚持陛见,想亲眼确认一下父皇的安危。
老朱看到自家三儿子满脸的急切和焦虑,只感到心里满满的都是欣慰。
老朱家总算还有个孝子,证明他这个父皇当得还不算太失败。
事实上,兵仗局的方向,还有几家王府能看到,而且比朱棡离这边更近。
然而,这边的火势都扑灭了,也没见有人过来,老朱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朱元璋这人最重骨肉亲情,可能是从小失去父母、兄长,独自艰难求生的经历刺激到了他。以至于他娶了媳妇,当了父亲后,对子女近乎宠溺、纵容一般地好,生怕他们受委屈。
可不管老朱如何做,依然敌不过皇家这层身份,让很多皇子对他有着不小的隔阂。
最让他痛心的就是两年前老八朱梓自焚一事,起因只是潭王朱梓的王妃之弟牵扯于胡党一案,朱梓就吓得惶恐不安。
老朱也知道自家这个儿子胆小怕事,特意派遣特使前去安慰。
然而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反而使得朱梓以为父皇要牵连他,吓得他连夜领着王妃在王宫中点了把火自杀了!
这件事对老朱打击很大,在这件事后,老朱轻易不会因为小事切责藩王,如果有人敢上书弹劾,不论真假一律治罪。
但即使如此,依然有两个狗东西宁可躲到驿站里蝇营狗苟,也不愿意提早进城跟他这个父皇团聚……
基于以上的种种心里,老朱对于朱棡的一片赤诚孝心才尤为欣喜。
老朱看到朱棡走进大殿,都不待朱棡行礼毕,就上前一把握住皇儿的手,一直拉着他来到偏殿叙话。
“父皇,儿臣还没见礼呢……”
老朱大手一挥,浑不在意的道。
“咱们父子至亲,不讲究那些虚礼!”
“来来来,父皇给你说个大好事,保准你听了高兴!”
“二虎也过来,给咱皇儿讲讲他大侄子智勇双全,刚毅果决,扑灭火灾之事,哈哈哈!”
朱棡听到父皇这放肆的笑声,心里也由衷地感到高兴。可听到父皇的话,顿时又生出不小的疑惑。
兵仗局失火,关自家大侄子啥事?
虽说老朱没说是哪个大侄子,但朱棡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就认一个大侄子,其它几个在他眼中只是其它。
而且这事父皇是知道的,现在父皇如此说,那定然是朱允熥那个小混蛋。
“父皇,不是兵仗局失火吗,关朱允熥啥事?”
“他管着兵器局,而且远在城南,应该没时间跑过来吧?”
老朱听到这话冷哼一声道。
“哼!”
“那逆孙前天刚被咱抓进宫揍了一顿,这两天屁股上的伤还没养好呢,一直在内城里转悠。”
朱棡一听到大侄子挨打了,心里就是一紧,有些埋怨的道。
“父皇,您又为啥打他啊!”
“唉!”
朱元璋叹了口气,随即变得疾声厉色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二哥那逆子!”
“你二哥指使秦王府世子,勾引朱允炆和朱允熥去逛勾栏瓦舍!”
“要不是咱一直暗中派人盯着那孙子,险些酿成大祸!”
“你想想,允炆、允熥两兄弟,现在可都是热孝期,这要是传扬出去让世人咋看,还不得笑话咱们老朱家是不通礼数的破落户啊!”
朱棡听到父皇这样说,也对秦王恨得咬牙切齿。
“二哥太过分了,怎能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想争太子之位就光明正大地争呗,总整这些恶心人的小手段,真是太上不得台面了!”
朱棡是无欲则刚,自从他在朱允熥身上看到大哥的影子,看到了老朱家未来的希望,他就彻底放弃搅和储君之争这摊浑水了。
如果非得说争,那也是替大侄子争。
至于他本人,已经是亲王了,再争又能争来啥?
老朱听到朱棡的话也毫不在意,反而跟着一起批判老二。
这爷俩就“秦王朱樉他不是人”这事,就展开了长达一刻钟的批判,把个急着讲述朱允熥英雄事迹的二虎急得抓耳挠腮的,心想秦王那混账有啥好聊的,要不要我给你们俩添点料?
在有了二虎的加入后,对秦王的批判更加立体化、生动化。不仅把他小时候的老底揭开,就连他在封地干的那些破事都被二虎一股脑地给抖落出来。
三人持续批判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堪堪结束对秦王的批判,将话题转向兵仗局失火事。
当然,之所以能如此快地转进,主要得益于二虎的有意引导。
否则,以皇爷那暴烈脾性,骂秦王一个时辰都不待歇气的!
二虎先是简明扼要的将引发火灾的缘由说了一遍,顿时引得朱棡一阵破口大骂。
“父皇,儿子之前跟您说啥来着,吕氏这等毒妇生不出好种!”
“不过是个粉头而已,就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这将来当了皇帝也是个昏君!”
“再者说,他如果实在喜欢得紧,找您讨个恩典,给那女子改个民籍,然后抬到宫里当个粗使丫环,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您就算生气,充其量打他一顿到头,有什么好怕的!”
“偏生这孩子眼皮子浅,胆子还小,又没有一点担当。竟然宁可挪用公帑去讨好老鸨子,也不愿意冒一点点挨打的风险来讨您的恩典,当真是窝囊至极!”
虽然老朱觉得朱棡说得没毛病,但依然觉得过于刺耳了。
“差不多得了!”
“不管咋说,那也是你大哥嫡亲的儿子,你个当叔叔的怎能如此刻薄!”
朱棡闻言嘴上虽然不说话了,但眼皮却是翻来翻去,一脸不屑的样子。
老朱看他这副德行,也知道说不动他,只能示意二虎继续说。
二虎在拿了朱允炆的事情当铺垫后,在说到朱允熥的救火事迹时,可谓是极尽添油加醋之能事。
朱允熥杀人立威的场景,他虽然没亲眼看到,但正因为是道听途说,被人添加了许多传奇色彩,他讲述起来就更加绘声绘色了。
别说把朱棡给唬住,就是老朱亲眼所见,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三皇孙手提三尺钢刀,猛地冲上前去,只见刀光一闪……”
“好!”
朱元璋分明记得是护卫杀的人吧,自家大孙不过是拎着个人头爬上马车去吓唬人来着。咋到了二虎这厮的嘴里,成了自家大孙手起刀落,将一个阻挠救火的泼皮当场斩杀了?
“三皇孙拎着血淋淋的人头,一脚踏在车辕上,随即轻轻一跃即跳上马车……”
“好大侄!”
“当卑职带着锦衣卫救火的人赶到之时,三皇孙已经手持红白两色旗,将几千人的工匠指挥得井井有条。”
“真是好大侄!”
“一队进入灭火,另一队则沿着原路退出,偌大的兵仗局竟然没有一丝杂音!”
“真是有勇有谋的好大侄!”
朱棡听得那叫一个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嘴里叫好声就没断过。
在二虎说完朱允熥的英勇事迹后,朱棡一把抓住老朱的胳膊,将老朱晃悠得跟个布娃娃一般。
“父皇!”
“你还在犹豫啥,咱老朱家有此等好圣孙,还不赶紧立为储君!”
老朱也被二虎这厮说得脸色潮红,心情激动,恨不得当场就拍板定下这事。
然而,只要让他想到常家那一家子短命鬼,他心里就是一阵郁闷。
“所有人退下,咱要跟皇儿单独聊点事!”
二虎刚要走,就被老朱给叫住了。
“二虎留下!”
“诺!”
老朱在将所有人打发走后,这才一边拉着朱棡的手,一边语重心长地开启话痨模式。
“你当咱不想立那孩子为嗣君?”
“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做梦都能梦到咱大孙穿上龙袍,坐在金銮殿上痛斥群臣!”
“只是咱心里有顾虑呀,生怕这孩子染上老常家短命的毛病,扛不住嗣君的福气,再走到咱这个老头子前边去!”
“因此,咱想着找个有道行的高人来相看相看,看看咱大孙的寿数。只要他能安享天命之年,咱心里都能安心不少!”
“如果……如果这孩子寿数不久,咱也想问问看,可否有破解之法……”
二虎听到这话心里一动,顿时想到前段时间的武当山之行。
一开始听到皇爷让他去武当山找什么张神仙,他心里还颇不情愿。以为皇爷老糊涂,开始信长生不老那套鬼话了哩。
然而现在一看,不是皇爷老糊涂,而是自己压根就没明白皇爷的苦心啊!
不过也难怪皇爷会犹豫,换了谁摊上这事都得犹豫一下。
开平王常遇春老爷,总共才活了三十多岁,他家大儿子常升也是三十郎当岁就没的,常家太子妃也是,大明真正意义上的皇长孙朱雄英,更是只活了八岁就夭折了……
这么一看,皇爷说常家全是短命鬼,还真是一点都没夸张!
朱棡听到父皇的话也当场愣住,他一开始还以为父皇担心朱允熥年岁小,怕他没能定性,这才迟迟不愿意立储。
然而,听了父皇的话,他才知道父皇竟然还有这样一番忧虑……
“父皇,这世上有那等能相看的高人吗?”
“有吧?”
老朱听到儿子这样问,心下也不禁产生怀疑。
他这人信命不信神,尤其不信鬼神之说。对于那些装神弄鬼的和尚、道士,更是一万个看不上。
唯有被誉为陆地神仙的张邋遢能入他的眼,却不料他几次征召,人家连鸟都没鸟他。
如果不是听到大孙说梦中之事,他甚至都快要放弃寻找张邋遢之事了。
“咱跟你俩说个事,你俩可千万别对外人提起!”
老朱的这个话,听得二虎那叫一个感动,这证明皇爷一直拿他当自己人看啊!
“咱大孙昨天跟咱说,他以前在梦中得到过一个身高魁梧,圆眼大耳,浑身上下穿得邋里邋遢的得道高人点化,学了一身稀奇古怪的本事,这才打造了水力兵器作坊……”
“咱估摸着,这个邋里邋遢的道人,应该就是张邋遢神魂出游,假借做梦来传授咱大孙仙法来着!”
“要不然咱大孙为何大病一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性情大变,就连脑袋瓜都聪明百倍。甭管是四书五经,还是经史子集,拿过来看几眼就能背下来!”
二虎听到这话也赶忙附和道。
“皇爷说得有理!”
“之前卑职跟太医院的人还讨教过,说是少主枕了那么久的毒枕,会不会被毒气所侵伤到脑子……”
“现在一看,少主早就被伤了脑子,只是被张神仙在梦中给治好了!”
老朱听了二虎的话也激动起来,开心地在地上直转圈圈。
“这话说的,敢情咱们老朱家,一直承了人家这么大的情!”
“那咱们必须得把人给请来,好生感谢人家一番了。”
“只要那张邋遢给咱面子,咱就敕封他为大明国师!”
朱棡也被老朱和二虎的这套说辞搞得亢奋不已,感觉人生一下子有了目标。
“父皇可知那张神仙现在何处?”
“儿臣这就备下重礼,亲自前去邀请。儿臣就算是背,也把那张神仙给您背回来!”
老朱听到这话,脸上立马露出沮丧之色,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朝着二虎招招手。
“二虎,你来跟咱皇儿说说吧,你前段时间正好去过武当山,对那边的情况了解得多些……”
二虎闻言当即面露苦涩,一来恼恨自己后知后觉,当时没能好生寻找。二来忧心张邋遢居无定所,根本就没有个确切的方位。
“晋王殿下,那张邋遢虽说是武当山道士,但已经多年未曾回过武当山,无人知晓其在何处。”
“卑职前段时间虽去过一趟武当山,但也只是看到了他的一些徒子徒孙,并未发觉这些人有什么出奇的道行。”
“不过卑职已经在武当山上埋伏了人手,还命人把武当掌门和知客等人的家眷控制住,只要一有张神仙的消息,立马就有人飞马传报!”
朱棡听到这话当场不乐意了,对着二虎就是一通批评。
“你怎能对人家如此无礼,若是因此惹恼了张神仙,坏了我大侄子的命数,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二虎闻言赶忙跪地请罪,朱棡却看都不看他,也朝着父皇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请命寻找张神仙,不论是上天入地,儿臣定要将他找到,并带到京城,让他给咱朱家的江山护法!”
老朱激动地扶起朱棡,满脸开心地道。
“皇儿,你能有此心,父皇真是太高兴了。”
“实不相瞒,咱一开始就有让你去的打算,但怕你嫌路途辛苦不愿意去……”
“你以亲王之尊亲身相邀,也算是给足了那张神仙的面子。倘若张神仙真有神异,定然知晓你在武当山虔心祈祷,必定会现身与你一见!”
“你回去准备两天,多备下一些厚礼,然后就启程前往武当山吧!”
朱棡当即领命称是,只是想到过些日子就是父皇的大寿了,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父皇,您过段时间可是要过寿了,皇儿若是此时去武当山,恐怕赶不回来给您祝寿了吧?”
老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
“只要你能把张神仙给咱请回来,咱就是少活个几年都不算啥,又何况区区一个寿辰?”
“儿子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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