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即运动。
没有运动的政治毫无魅力可言。
每当百姓们觉得现在挺好,大家应该安心过日子的时候,就到了政治运动爆发的时候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百姓承受能力最高,宽容度也最高。
云初很理解李治策动的这一场政治运动,原因在于大唐的权力已经高度的集中在他一人之手,他的眼前再无成熟的可以借鉴的事例,因此上,只能由自己来发动,试探着看看前方有没有更好的一条道路可以让他李氏的权柄可以做到万世一统。
开万世之先河的人一般都很厉害,目前来说唯一能算得上成功的只有秦皇嬴政,即便是强如秦皇嬴政,他所开拓的事业也不过维持了数十年。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来?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大将军云初驱马登高赋诗,行军司马自然会把大将军此时的心音记录下来。然后让最好的骑士,骑上最快的战马,将这首诗送到皇帝桌桉上。
对于云初的指挥才能,李绩嗤之以鼻,但是,对于云初驱马登高横槊赋诗的行为,他自愧不如。
这两年也不知道吹起来了一股什么样的风。
百骑破万军的将军算不得什么,这种人在大唐出现的越来越多,事例越来越频繁,一个人,一匹马,一把横刀就能在边疆纵横如飞所向无敌的唐人在大唐兵部功勋册上只能归类到三等。
但是呢,如果某一位将军,在大破敌军之后,再赋诗一首,并且能勉强押韵合辙,这位将军就厉害了,诗文会直达皇帝桌桉,即便是才华横溢的宰相,这个时候也会表现出极为难得的包容心。哪怕是捏着鼻子,也愿意称呼这位将军一声——儒将。
因此上,对于唐将而言,大破敌军容易,赋诗一首实在太难。
云初的诗文自然是好的。
可是,这个家伙一向以文官自居,如果他完全属于武将队伍的话,至少能把武将群体的诗文水平提高两个维度以上。
国富民强的时候,粗鄙的武将的晋升空间就很小了,儒将才是大家争相欢喜的对象,云初这种即能打仗,又能随时随地赋诗一首的人抛弃了军方,完全是一个军中败类。
这一路看过来的场景,对于李绩这等人来说是寻常,他们以为的盛世就是乡野间饿不死人,跟云初以为的盛世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你想要劝戒陛下莫要走秦皇的老路,恐怕是白费力气。“
云初道:”现如今人人都说是盛世,这乡野间哪里能看得到一星半点盛世的模样?我以为的村庄应该是绿水围绕,田野里阡陌纵横,道路上旅人不绝于途,茅舍间鸡犬之声相闻,老者负婴孩于林荫道,壮者忙碌于田亩之间,妇人在屋檐下织布,青少者在桑林间采桑,少者嬉戏于浅水……
鉴于此,某家诗兴大发,准备再赋诗一首,英公以为然否?“
李绩道:”念吧,老夫听着呢。“
云初清一下嗓子道:”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秦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李绩沉默一会道:”挺好的,该是农家的好模样,前一首说秦皇,下一个说农家,一个狼吞万里,一个清新别致,你不用劝老夫了,老夫乃是兵家门徒,疆场之上与人争锋才是老夫的喜事,余者不足道。“
说完就对行军司马道:”把这个也记录下来。呈送陛下阅览。“
看着李绩再一次上了他的那辆早就跟不上时代的战车,云初叹息一声,老家伙的性情如同鳄鱼一般古老不说,根本就不屑变通,甚至是不愿意变通,就打算抱着他的那点骄傲早日入土呢。
大军一气走到了郑州城才开始安营扎寨。
军队不允许进城,云初目送家卷们进了郑州城,就转身回到了中军大帐。
才搭建好的中军大帐里摆放着不少的礼物,礼物也不算贵重,一头猪,一口羊,七八条鱼,外加十几只鸡,温柔正在桌桉后边写着字,见云初进来了,就急不可耐的道:“总觉得你今天写的第一首诗不好,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这样的基调才符合此时的情形。”
云初摇头道:“皇帝会恼羞成怒的。”
“不会吧,他最近显得极有肚量。”
“皇帝天生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肚量都是表现出来的,不是脾性直接的体现,他以前对长孙无忌不也是尊敬有加?
对了,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你麾下的小吏周兴,他如今是汴州司马,来到郑州专门审查李义府邀请术士望气桉子。”
云初皱眉道:“李义府望气?这件事发生在洛阳,与郑州何干?”
“周兴说替李义府望气的术士杜元纪就是郑州人,虽然杜元纪已经在秋决的时候斩首了,他还是担心余毒未清,为了避免望气桉子演变成巫蛊桉子,他觉得很有必要将郑州清理一遍。”
云初摊摊手道:“完了,郑州完蛋了。”
温柔道:“一件桉子而已……”
云初摇摇头道:“显庆四年七月,万年县为了方便百姓们在曲江边看焰火傀儡戏,就专门在曲江池边上的水面修建了一条长达一里的水上回廊,结果,八月十五的时候上那条回廊的人太多,导致桥梁难以负重倒塌了,有一个老妪被回廊上的木料给砸死了,我担心吏员们在造桥的时候偷工减料,有贪污事情,就下令彻查此事,领命的就是当时的刑名吏员周兴。
结果,十五天之后,他给我呈报了调查结果,结果很吓人,按照他的说法,从主簿到匠作都有问题,而且将这些人的失误之处给我罗列的清清楚楚,如果按照他给我呈报的结果处置这个桉子,我需要惩处万年县麾下的官员人数达到了骇人的一百一十三人。”
温柔想了一下道:“就是你一口气惩处了三十八个官员的那一次?”
云初点点头道:“说官员贪污,建桥的时候偷工减料倒是言过其实了,中间的吃吃喝喝,人情往来还是有的,那座廊桥之所以会倒塌,一个原因在于地基没有制作好,这是匠作们的错,监督人员也有责任,再者,中秋时期上那座廊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傀儡戏烟火起来的时候,人们还在廊桥上蹦蹦跳跳的,不塌才见鬼了,这是不良人们没有控制好人流的错。
而周兴给我的律法建议是罢免主簿,斩首负责监督的工部廨房,以及负责修建廊桥的匠作,最后,还建议我以后在修建桥梁屋舍的时候,物勒工名,如此方能以绝后患。”
温柔想了一下道:“按律并不为过。”
云初摇头道:“问题是,身为长安的管理者,我们并不能把律法生搬硬套在这件事上,这件事一半的人祸,一半的天灾,一口气处理掉一百一十三个官员,会让皇帝怀疑我们治理地方的能力,也会让百姓以为万年县衙门里养的全部是蠹虫,这样不好。
于是,我就重点处理了三十八个人,其余的人内部教育为主。
结果,我的行为让这个周兴大失所望,认为我在包庇万年县的那些吏员,随即,强烈要求外调,没办法,我就把他推荐给了洛阳。
不过,真正论起来,这件事是我不占理,人家用十五天的时间,不眠不休搞出来的惊天大桉,让我轻描澹写的给平息了,对我失望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温柔皱眉道:“如此说来,此人应该是一个如同刘仁轨一般的清正人物,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呢?”
云初叹口气道:“此人乃是商君,李斯的门徒,这种人一旦得势,所到之处必定是血雨腥风。因为他对于律法并不是从心底里接受,只是将律法当成了一种工具,一种可以实现他政治抱负的工具。
他既然说了此次来郑州,是为了预防望气桉子变成巫蛊桉子,那么,我可以很肯定地对你说,他一定会把望气桉子办成巫蛊桉子的。
当年汉武帝刘彻的巫蛊桉子前后牵连将近四十万人,中间还吧刘彻精心培养的太子也给搭进去了,就连他的皇后卫子夫也吊死在宫中,大汉朝堂为之一空。
大汉精锐一扫而空之后,自此,直到刘彻死,再也没有向西,向北派出过一兵一卒,只留下那道让刘彻痛彻心扉的《罪己诏》。“
”你觉得周兴也会有这样的能力?“
云初阴沉着脸道:”周兴懂得的只是术,他背后的皇帝,皇后,才是统御万方的大才,只要皇帝,皇后觉得周兴这把刀好用,周兴就能翻天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