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贾琏开了价儿——我要开官银号。
皇帝也已经答应了——让你开官银号。
贾琏就该见好就收,识时务的,从此别再提什么忠顺王爷的事儿,只朝着皇帝多多谢恩,多多说好话、唱喜歌,让皇帝心里舒服,这才是最正确的剧本。
但问题是,贾琏又一次擅自更改剧本,强行给自己加戏。
这让皇帝心下不由顿时生出些不满:
怎么?你小子还要得寸进尺?
你要是给脸不要脸,那你可等着被打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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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帝忽然再次想起了爷爷太宗皇帝当年的从容气度,又觉自己不可和父亲太上皇一样没品味地急躁,赶忙将已经皱起的眉心又展开来,只淡淡道:
“哦?你要钱,朕给了你,你还要什么?”
这话从上位者口中说出来,背后的意思其实就有点儿威胁警告的味道了。
贾琏狠狠抿了抿嘴,似乎也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
“臣的家奴赖大,与忠顺王的管家何金私自串通一事,总得妥善解决才是,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万方和当铺掌柜叶启铭以及店中的伙计,臣自当按律将其远远发配出去。
臣的家奴赖大已经被臣在家中处死了,并将其全家逮捕。
现欲以赖家私盗臣家中御赐之物的罪过,将赖姓家奴一律送去北边辽西,臣的庄户上垦荒,命人日夜看守,永世不得离开。
赖家唯有赖大独子赖尚荣早年已经放为平人,臣无权处置,现欲将其按私盗私藏御赐之物判其绞监候,请陛下定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给臣家中谋划省亲别院的山子野毕少恭,早先是忠顺王府的清客,也参与了赖大之流的贪墨一事,因其年纪不小了,臣也建议将其发配边疆,生死由天,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心中长出一口气。
嗐,原来贾琏是要帮着忠顺王堵别人的嘴、灭别人的口啊,这还有什么不许的?
皇帝十分大度地一摆手:
“此事就按你的建议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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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都是贾琏放出的“烟幕弹”。
老子会替忠顺王堵别人的嘴?
老子会帮忠顺王灭别人的口?
哼哼,做梦吧你!
别美得你冒鼻涕泡儿了!
忠顺王一直对我贾家憋着坏主意,如今又直接在背后捅刀子,这事儿能就这么完了?
既然你胆敢出手来招惹老子,哪怕你是皇帝的亲弟弟,老子也得让你掉块肉下去,要不,你下回更不知道自己行老几了!
风水的事情,贾琏不打算在皇帝面前细说,只要把此人和忠顺王府的关系挑明了,皇帝同意处置了他,让他“生死由天”,那么这老东西自然会死在合适的时候。
贾琏的剑尖,指向了忠顺王爷的膀臂——何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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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的眉心故意皱得更紧了:
“臣这边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就是忠顺王爷那边……”
皇帝也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当然明白,贾琏这话是在提醒:我这边该灭的口都灭了,该堵的嘴都堵了,那忠顺王那边,也得干点儿啥啊。
皇帝沉吟一阵,终于道:
“朕知道了,忠顺王府的管家何金也得收拾干净。”
看贾琏的反应很平淡,这倒有些出皇帝的意料之外:
“这不是你想要的?”
贾琏轻轻叹了口气:
“臣家中出了赖大那样的家奴,实在是贾家一向治家不严,有负圣恩,臣请罪。
反正如今也养不起这许多家奴了,臣回去之后,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该卖的就卖了,该放的就放出去。
只是实在不知臣家里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忠顺王爷,到现在心中还是惶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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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到底是哪里得罪忠顺王爷?
别人都不知道,皇帝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
但,此事干系甚大,自然是提都不能提。
于是皇帝故作轻松笑道:
“此事是你想多了,忠顺王不是那等背后算计之人,此事必定就是何金自己私自捣鬼。
如今把何金处置了,朕再让忠顺王赔给你些银子,你贾家和忠顺王之间就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事情了,且也让你手头松快松快,如何?”
贾琏也不客气:
“皇上开口了,臣自当遵从。
臣也不敢狮子大张口,就想要忠顺王家的集贤楼就得了。”
“什么集贤楼?”
“就是个酒楼,听说挺挣钱的。”
皇帝一皱眉:
“你说你啊,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
贾琏一咧嘴:
“臣也想像过去似的,就做个高粱纨绔就得了,可贾家如今是真的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皇上也知道,臣的爹是个有官儿也不肯好好当的,臣的叔叔是个想好好当官儿也当不好的。
臣家里唯一中过举人的贾珠又没了,二叔家的二子宝玉打死也不肯考科举,一心非要做诗人,二叔家的三子贾环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念书也着三不着两。臣唯一的弟弟贾琮还太小,上个学写个子就弄得黑眉乌嘴的,像去找了活猴儿。
就这一家子还个个都是花钱高手,臣既然做了家主,就得想法子养着这一家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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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坦诚,让皇帝也不由动容。
如今的荣国府里果然已经是一家子废物了,挺好。
这一家子废物里头出了个能干的贾琏,也挺好。
能干的贾琏被这一家子废物拖累着只能一天到晚满脑子都只想着钱,更好。
如此看来,四王八公也绝非铁板一块,自己慧眼识珠,愣是从贾家的垃圾里头挑出了个贾琏,让他为己所用,成为敲入功臣派的一枚利刃。这样的利刃在自己手里,何愁解决不了功臣派?
皇帝忽然自觉骄傲,原来自己的政治手腕很高明啊,这个连太宗爷爷头疼的问题,竟然被自己轻松找到了化解之道。
妙哉!妙哉!绝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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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十分自得的皇帝像一个慈爱的伯父,将贾琏又是鼓励又是安抚,最后,兴之所至,便在忠顺王敬献的“澄心堂纸”上,大书了“福德恩荣”四字赏给贾琏。
看着贾琏双手捧着御赐的墨宝感激涕零地走了,皇帝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卫同光,去把忠顺王给朕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