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九这样去指责招银娘,招银娘当时就受不住,声音都尖了起来:“我管教我女儿,管你什么事儿?哪里冒出来的刻薄鬼?还有没有人教了?”
“你不是管教,你是想招银死。”张司九对招银娘可谓是彻底看明白了:“招银刚才都惊厥了,谁都看得出来凶险,你还不如我们这些外人紧张!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脸面!”
张司九这句话,算是直接戳破了招银娘那一层脸皮,直接让她脸上一阵阵发烧,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而这个时候,徐氏推着车回来了。
徐氏抱着招银,向婆搭了把手,齐心协力把招银弄上了车。
招银娘还想拦着说两句,好脾气的向婆都拉了脸,“招银娘,都这个时候了,少说两句吧!”
向婆是真的有点恼:这都啥子时候了?还想着脸皮不脸皮?
徐氏啥也没说,冲着招银娘冷笑一声,推着车就走。心里却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泼大粪!
这种嘴巴臭的,就该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恶心人!
免得一张嘴巴,就跟喷粪似的!
张司九是不知道自家二婶的想法,不然当时肯定就要惊得下巴掉下来:真泼啊?
一路到了渡口,巧的是,张司九一眼就看到了在那儿等着的程万里。
她一溜烟的跑过去,拉住了程万里的袖子:“程大夫,你快帮我看看,病人发热惊厥了,严重不严重,怎么治?”
这一句“程大夫”差点没吓得程万里直接腿软——毕竟平时都喊的是“老程”。
突然这么客气,程万里不仅仅是不习惯,最关键的是:有点慌啊!所谓无功不受禄,就是这种心情了。
好在张司九的目的很直白,于是程万里软下去的腿就又硬了。
他一听说有病人,还发生了惊厥,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就张望起来:“病人在哪?惊厥可不是什么小事!”
要知道,有些时候,惊厥是要命的!
徐氏已经推着招银气喘吁吁跟过来了。
向婆年纪大了,腿脚没那么好,所以又被甩出去老远一段路,这会儿正紧赶慢赶的追呢。
程万里一眼就看到了招银。
“抬过来,放在阴凉底下。”程万里不敢耽误,立刻就跟徐氏搭把手,先将招银弄过来躲着阴凉。
然后,他才抓起招银的手,开始给招银诊脉。
“典型的速脉。”程万里一摸,立刻就有了结果,而后又捏开了招银的嘴巴,看了看舌头,“舌苔厚重发黄,津液稀薄,口干舌燥,此乃内火之症。”
紧接着,他撩起了招银的袖子,看着那些红肿的抽痕,更是连连点头:“这是内热,也有外邪。估计是有急火攻心的事情,加上受伤——”
他看了一眼张司九:“她发热多久了?”
张司九摇头:“不知,我是今天上午才发现的。发现时已经高热,而且忽然惊厥抽搐。我给灌了一碗盐水,又用冷帕子擦拭了手心脑门这些地方,看起来好了一些。”
程万里听闻这个话,顿时就皱了眉头:“谁家的孩子,大人竟这么马虎?须知这样是会烧坏脑子的!再严重些,送命都是有可能的!”
张司九当然知道这个,当即摇头:“别说废话了,赶紧说怎么治!”
顿了顿又道:“方子尽可能的便宜,我们没多少钱。”
程万里:……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横的看病的。
徐氏也悄悄地拽了一把张司九:咋能这样对大夫!不得恭敬点!
然而程万里很快就适应过来了:是了,这样的天才,会尊敬自己才怪了!不嘲笑自己就不错了!
他略一思索,就开出了药方:“要不,就用最简单的办法,熬点巴豆水,然后灌下去。同时给她大量的饮水,最好是凉水。等大便通下来,病症也就好了一大半,自然热也就退下去了。”
“不然,就是三黄汤。这个苦了些——”程万里实话实说:“还要多花钱。没必要。”
都是熟人,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张司九要求了便宜,那就照着最便宜的来。
徐氏已经被这个“药方”给惊着了:哪有这样看病的?
张司九略一思索,却觉得第一个办法很好:“行,就这么办。”
现在没有强效退烧药,那么大量饮水,排泄,增强新陈代谢,用自身免疫力去治愈自己,是最合适的办法。
而且,既然程万里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信心的。
她冲着程万里点点头:“受教了,今日出了这个事情,我也没心情学,老程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如果没事就去我家喝杯水吧。”
顺带再等着招银病情好转一点。
“我也无事,就跟着一起去吧。巴豆我这里刚好有一点。”程万里笑笑,背起药箱,也不用人吩咐,就这么又把招银给放回了鸡公车上。
徐氏已经惊得彻底说不出来话了。麻木的推着车往家走,脑子里不停冒出来的,是十万个为什么。
向婆还没走到渡口,就又不得不跟着他们回去。
路上,招银开始说胡话。
一会儿哭,一会笑,一会说自己想要新棉裤,一会又说自己赚了钱,要修大房子。
最后到了张司九家里时,张司九把人安置到了自己床上时候,俯身替她解开点衣裳,听见了一句:“娘,你为啥要生我?你打吧,打死我,我不想活了。”
然后,她又开始念叨别的。
张司九抿着嘴唇,替招银擦拭身上,心里的心疼,却怎么也止不住。
招银还不到十二岁。
可是每天要干的活,跟徐氏差不多。
这也就算了,真正让人心疼的是,招银竟然不想活了。
那个想修大房子的,想给自己买个新背篓的招银,竟然不想活了。
招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生出来,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爱。
这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是个多么残忍的事情?
张司九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才能让招银过得更好一点。
至少,能够活下去。
张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算救不了世界上每一个病人,但至少自己看见的,需要救治的病人,自己都要尽全力去诊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