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齐敬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而平日根本不敢动的几大要穴,齐敬也动了。
甚至,还动用了他老师传给他的绝学——火针。
张司九第一次看见如此奇异的针法,毕竟,那针都烧红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通红的针扎进皮肉里,皮肉不是糊了,而只是起到了更大的刺激穴位作用?
不过,即便是如此奇异,张司九也没工夫惊讶或是询问一句。
她根本不敢停。
听云和她轮换着来,两人胳膊都酸了,一身的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敬说了句:“好了。”
他退开一步,又拉住了张司九,将张司九拉开。
张司九扭头看齐敬。
齐敬神色难看,却也不得不艰难张口:“她走了。”
张司九的肩膀,一下垂了下去,仿佛浑身的力道都被卸干净了。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想说什么。
只是模糊中感觉自己仿佛应该说点什么。
可仔细想想,说什么呢?
张司九扭头看手术台上的孩子。
她记得,这孩子叫莹儿。
今年刚满八岁。
莹儿喝药的时候,还很害怕。
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还是勉强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
张司九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来给她把刀口缝上。”
人没下来手术台,可伤口还是也好缝好的。
一个是让死者有最后的体面。
二一个也是让家属不那么地受刺激。
天底下没有父母,忍心看孩子这样被开膛破腹。
张司九缝合着,缝合着,一针一针地,撕扯着皮肉,也仿佛撕扯着自己的心。
外头传来了莹儿娘撕心裂肺的哭声,那近乎是嚎叫一样的哭声,充满了绝望。
张司九还听见,听云和邓文,还有白芝她们几个都在阻拦莹儿娘,不让她冲进来。
那哭声,那叫喊声,让张司九感觉眼眶也有点发涩。
现在过了子时了,应当算是新年的第一天了。
可莹儿,却留在了这一天,再也不会长大,不会笑,不会哭了。
有的时候,好像死亡对于医护人员来说,并不那么罕见,它时常出现。时常是一句宣布。
可有的时候,这死亡,又沉重得让人心里发颤,感觉这世上,太苦了。
真的太苦了。
生病苦,离别苦,人生在世,样样皆苦。
张司九缝合完了,整理好了莹儿的衣裳,这才往后退了几步,离开手术台。
她看着这个紧紧闭着眼睛的小女孩,忽然就觉得站不住,只能蹲下去,任由眼泪一滴滴汹涌而出。
手术的时候,她不能哭。哪怕病人死了,只是在缝合遗体了,她也不能哭。
现在,她缝合完了。
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在整理死者仪容,才能作为张司九哭出来。
这不是张司九第一个没抢救过来的病人。
可这是张司九来了这里这么多年,第一次没下来手术台的人。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
等情绪稳定些了,她抬起手肘在胳膊上擦了一下眼泪。
然后起身将莹儿推出去。
听云他们这会儿都在门口拦着莹儿母亲,听见里头铃声,就把门打开,让张司九出来。
看见白单子盖着的莹儿,莹儿母亲哀哭一声,扑了上来。
可真扑过来了,她反而又没有胆量掀开盖在莹儿面上的白布。
只是哆嗦着,哆嗦着,一遍遍喊女儿的名字。
最终,她还是掀开了白布,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整个人直接昏厥过去。
张司九他们赶紧又把她搬去治疗。
不过,莹儿母亲只是悲伤过度,精神一下受不住昏厥,并不严重,只需要针灸几下,然后休息一会儿就行。
只是母女两人现在这个情况,并不好办。
所以,邓文就来请示张司九:“莹儿也不好一直摆在那儿,她娘又这样——”
“先等等吧。”张司九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莹儿娘,“虽然知道住址,但这么久都没人找过来,估计咱们去说了,那头也未必愿意来。先等等,看莹儿娘怎么说。”
反正现在天还没亮,又冷,放一会儿就放一会儿。m
莹儿娘是半个时辰后醒过来的。
一醒过来,也不说话,只看着头顶瓦片哭。
张司九走过去,看着她这样,心里也难受,只能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没能把她救回来。”
莹儿娘转过头来看着张司九:“你骗我的,对不对?莹儿她没死,你们是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张司九唯有道歉。
忽然,莹儿娘翻身坐起,捶打张司九,“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能救她吗!她受了那么大罪,你为什么不救她!你不是神医吗!你不是张小娘子吗!你为什么不能救我莹儿!”
张司九只本能的躬身,让她捶打自己的背。
其实莹儿娘没用太大力,更像是一种发泄。
邓文他们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拉开两人,听云更怒吼:“你干什么!九娘又没错!”
杨元鼎也冲了上来,挡在张司九前头,同样愤怒:“你女儿死了,怪我们吗?你该打的,是你自己!为什么拖那么久!凭什么打司九!”
吼完了,他又转身检查张司九,生怕刚才那几下把张司九给打坏了。
那妇人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力气绝对不小!
张司九拉住杨元鼎,轻轻摇头:“没事,就是锤了两下,不要紧。没受伤。她也没想把我打成什么样。”
杨元鼎气不打一处来,连张司九都责怪上了:“她要打,你就不知道跑?任由他打?”
张司九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杨元鼎更气了:“你就是心里觉得她们母女可怜,也不能不管自己死活吧!”
张司九:……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就是觉得也不疼,对方能发泄完了,平静些也好。
不过,看着杨元鼎那样子,她不敢把这话说出口,总觉得说出口了,那一定是被骂得更惨。
张司九乖乖认错:“我错了,我不该这样想。”
可杨元鼎还是板着脸,根本不给好脸色。
不等张司九哄哄他,那头莹儿母亲忽然开始抽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