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握着自己刀的手,松开又紧上。
但无论如何都握不起来。
他看着张司九已经缝合完的猪肉,紧咬着牙关,甚至脸面上的肉都在轻轻发颤。
这是用力过度了。
张司九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
这一手技术,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练不出来的。
这群毛孩子,学得更多是药理,手上功夫还不如屠夫。怎么可能干得过?
最终,冷泉还真的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他颓然松开了自己的手,朝着张司九深深一拜:“我输了。”
坦然认输,也是一种气度。
而且冷泉不只是认输,更打算实践:“请老师刺字,我去太医署中走三圈。”
说这话的时候,冷泉羞耻得甚至两眼发红,几乎要落泪。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想离开太医署。
张司九看着冷泉这样,心里那点气,还真散了。
第一,她本来也是为了立威,让这帮学生老老实实地信服自己。
第二,她也从来没有打算过跟一个小孩计较那么多。
第三,这孩子虽然心高气傲,可有两个优点。一个是敢于挑衅,一个是认输了知道承认。
兼具勇敢和诚实守信这两个优点。
光这两点,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所以,张司九笑了:“知耻而后勇,以后好好努力吧。字就不写了,你肯信守诺言主动要求,就只当是已经走过了。我原谅你了。但以后如果不好好听课,我决不轻饶!”
冷泉一愣,随后真是眼睛里有了水花,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一拜,良久都没起来。
张司九亲自去将他扶了起来。
冷泉哽咽:“老师。我错了。”
张司九让沈铁扶着冷泉回去坐下,又看了一眼其他人:“想留下听课的赶紧回去坐好,不想听课的,也赶紧走,时间不多了,今天还要上课呢。”
结果没有一个人要走,反而都飞快回去各自位置上坐好,一个个都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这个结果,就让张司九很满意: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大力气啊!
张司九出去洗了个手,而后翻开教案,开始授课:“今天,我跟你们讲一下,如何做好清洁。好好学,下一堂课,我带你们去医院,直接现场观摩,如何处理外伤。”
众人一愣:太医署的授课,从来都是在太医署内用书本完成,没有过这种模式。
但,年轻人哪有不爱这种教学模式的?能出去玩,去现场学习,多好啊!
于是,这次彻底没有人敢掉以轻心了。
张司九讲的时候,底下记笔记的人很多。
而且,所有人都很认真。
张司九从处理伤口之前,自己先洗手,到生理盐水成功洗伤口,到伤口什么程度需要进行缝合,而后如何上药包扎,都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等下了课,竟然不知不觉就中午了。
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冷泉和沈铁却把张司九给喊住了。
沈铁是陪着冷泉的。
冷泉期期艾艾地看着张司九,声音很小声:“老师,今日的事,对不住,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
张司九看着冷泉这个样子,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这会儿知道认错了?那下次就别那么傲了,更别以貌取人了。啊,不对,以性别和年纪取人了。”
冷泉脸上通红一片,羞愧的低下头去。
沈铁磕磕巴巴打圆场:“不能,当然不能够了。”
张司九冲着沈铁意味深长一笑,直接就把沈铁也笑得红脸低头。
不过,张司九也没忘了问问他们:“你们还有事儿?”
冷泉一听张司九这个问题,竟然一丝丝的迟疑都没有,“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去:“师父,我想拜您为师!”
张司九震惊了一下,以至于就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去扶冷泉起来。
这下反应过来了,只能一边扶一边道:“你先起来,有话咱们好好说。最后,我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
冷泉却跟膝盖被焊死了一样,根本拉不起来,可以说是纹丝不动。
他仰头看着张司九,一脸的狂热:“我家中有个小妹,脸上长了一个小疙瘩。就在皮肉底下,摸得着,看得见。她今年刚十岁,若是现在做手术取出,不会影响容貌。”
“刚才我看了您的手法——”
张司九觉得这不是拜师的理由,好心提醒:“在第一医院,最便宜的号三文钱,我的号,也就六十文而已。”
虽然号还少一点,不好挂,但排排队,算好时间,还是能排上的。
“而且除了我,齐敬齐大夫也不错。还有其他几个年轻大夫,也都能达到这个水平了。”
所以真没有必要为了这个拜师。
张司九的话,却没说动冷泉。
冷泉继续往下说:“我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想做疡医。”
“除了我小妹,我还见过很多需要好疡医才能治好的病人。”他轻叹一声:“可是我的家乡没有。那些病人,要么拖着,饱受痛苦,要么死了。因此我才考了太医署。否则此时,我便是我们家祖传医馆的大夫了。”
冷泉眼里有些狂热:“我来太医署,就是想学到最好的疡医医术!”
所以,他才在知道张司九的性别和年纪时候,愤怒不已,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被太医署欺骗了。
毕竟,一个女人家家的,看见血腥场面,吓都吓死了,怎么治病?
而且这样年轻,即便是顾青舟的徒弟又如何?学到了几分?又练了几回?
同样都是幼年学医,冷泉对自己的斤两还是知道的。
所以,就更加觉得,张司九根本不是什么好的学习对象。
因此他就想狠狠出一口气,赢了张司九后,直接离开太医署!
可没想到——
张司九听完冷泉的话之后,沉默下来。
她当然想收徒弟。
带学生,和带徒弟,感觉肯定还是不一样的。一个是上课时候才教,可徒弟,却是可以重点培养的。
张司九这头犹豫着,那头冷泉却以为张司九不肯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之前的冒犯,毫不犹豫就磕了一个头:“我是真心想拜您为师!从今往后,我若对师父有半点不恭,您可以亲自剁了我的手!”
疡医的手,就是疡医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