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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傅奚亭正在归家路上。

邹茵进会客室时,正瞧见江意低头抚猫。

短毛猫在她手中来回蹭着,似是极其享受主人家的抚摸。

江意见人来,拍了拍猫脑袋,小猫喵呜了声跳着离开了。

“辛苦您了,”江意语调温软,这声辛苦是发自内心的。

毕竟,从年幼时分至今,邹茵今日所做之事确实也已是超出范围。

记事至今,邹茵连出席家长会这种事情都觉得浪费时间,而今却因为她去建州一待就是这么多天。

已然是难得。

“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我只是在赎罪罢了!”

江意知晓的事情邹茵并不见得不知晓,只是一直觉得,来日方长罢了。

没想到,人生转瞬即逝,来日并不方长。

等到她有悔过之心想去救赎这一切时,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她才不至于这般的慌张。

江意没接邹茵这话,赎罪二字,实在是太过沉重。

素馨端着茶水进来,江意看了眼她手中的托盘:“换白开水吧!邹医生喝完茶晚上会睡不着。”

虽然已经是第二辈子的事情了。

可江意仍旧记得邹茵的一些生活习惯。

素馨点头,转身去换了茶水。

“你还记得。”

“记得。”江意坐在邹茵对面。

一个自幼得不到什么关怀与关爱的孩子比普通孩子更加细心,特别是在父母身上得不到关爱时,就想竭尽全力地去做一些讨好的事情,而邹茵喝完茶之后晚上睡不着,也是这些事情的其中之一。

但有些话,没必要说出来

放在心里的事情没必要再拿出来咀嚼,也无须去拿这些陈年往事伤邹茵的心。

毕竟——她们算不上仇人。

“袁海家人最近给的信息量很大,她们似乎知道袁海跟林清河他们做的交易,而且连交易的细节都知道,有次听到他们夫妻二人吵架,提及此事。”

“这件事情,如果真的要深究下去,只怕是会牵连许多人。”

邹茵仍旧是有所担忧,但这担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江意。

她想劝江意放弃。

单纯只觉得人的运气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如果再度发生什么意外,那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还能有这种劫后余生的幸好之感吗?

还能有这种上天眷顾的庆幸吗?

江意指尖落在膝盖上,不上不下地点了点:“您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再度受到伤害。”

江意懂了,微微扬了扬下巴:“您的意思是,让我忍一时风平浪静,反正这辈子已经很不错了,索性就以这个身份活下去?”

江意知晓邹茵这个想法时,并无任何情绪起伏,也无半分激动之意。

反倒是目光落在指尖上,掸了掸指甲:“我可以忍受冤死,但她们呢?”

她们呢!

这三个字多沉重啊。

邹茵这个提议跟江意此时的话语比起来,简直就是格局太小。

她只想要江意好。

而江意想的是为她们那些人报仇。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只有一种身份,这是你告诉我的,我除了是你的女儿之外,我还得为那些死去的冤魂负责,倘若我不知这件事情就罢了,但我知晓了,让我装作不知?你觉得这样做,仁慈吗?”

邹茵听着江意这番话,哑口无言。

那个曾经年少时会因为失望而跟自己据理力争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

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变成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复仇者。

她有使命,但这使命不是在重新回来当自己的女儿。

人生有太多身份,她这辈子最重要的身份不是成为谁的女儿,也不是成为谁的妻子。

素馨端着托盘进来时,明显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很低沉。

低沉的令人不敢喘息。

“芙芙——。”

“我很抱歉,”邹茵沉默良久之后,双手交叠在一起缓缓地揉搓着。

哀伤笼罩全身。

悲悯感也瞬间被拉起。

“我原谅你。”

原谅你了,不是没有恨过,而是知晓,有些事情恨是无用的。

与其画地为牢不如解脱自己。

邹茵眸光中的光亮险些消失,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哽咽着,支吾许久才问出一句没有任何信息量的话:“什么时候?”

“很早,”江意说着,目光微微抬起,落在邹茵身后的落地窗外。

竹林静默,没有微风的日子连竹子都被高温笼罩了一层阴霾。

她似是在放空自己,又似是在努力回想起是年少时分那些难以言喻的时刻,许久之后,江意淡淡然的腔调凭空而去:“初二,盛夏暴雨,雷电交加让傍晚的天空倏然变黑,当我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忍受着姨妈痛淋着暴雨走回家的时候,就原谅你了。”

“我很早就懂得了,这世间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的真谛,是以那些年我才能走那么快,原以为是好事,没想到——一如傅奚亭所言,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走得太快不是死的早就是为别人作嫁衣,在不成熟的年纪得到一些不该得到的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邹茵在江意口中屡屡听到傅奚亭三个字,她突然明白,傅奚亭在她的人生中不仅仅是扮演着丈夫这个角色,还有更多更多。

屋外,素馨端水果准备二度进会客室时,见自家先生站在门口,惊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喊,却被傅奚亭抬手打断。

男人转身,回眸望着素馨手中的托盘。

“进去吧!别说我来过。”

言罢,傅奚亭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10年九月将过,十月金秋近在眼前。

傅奚亭进书房,伸手推开窗子,原以为迎来的会是滚滚热浪。

可这滚滚热浪中竟然惊喜的夹杂着桂花的清香,死去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他跟江意都属于同一种人。

一种童年有缺陷的人。

也难怪,第一次见她时,他会感叹,可惜她有未婚夫了。

不然——这样一个人如果站在自己身边,此生是不会太差的。

幸好,上天怜悯他。

也幸好,林清河他们算计了这一番,不然他怎么得到人?

十月伊始,林清河一事仍旧在挂着,不上不下的。

有传言称,后面有人刻意为之。

亦有人称,有人想上位,自然需要人退位。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与江意脱不了干系。

10年的初秋,比往年来得更早。

首都的九月底,就已经满街桂花香了。

江意晨间与傅奚亭分离,临离开前,傅奚亭牵着她的手行至院落中轻轻叮嘱,天气预报告知近期要降温,要在办公室备两件厚衣物,江意点头应允。

积极的态度让傅奚亭一度觉得这人变了性子。

临近上班时间,二人吻别。

而后各自离去。

江意公司的所处地点本就是首都的文艺圣地。

文艺圣地除了历史悠久之外,还有各种配套设施。

公司院内,有一棵临近百年的桂花树,据悉是民国时期的主人家留下来的,傅奚亭将这栋房子交给她时,曾叮嘱过她,院子里的花草可随意动,树木不行,

她问为何,傅奚亭告知这里的树木都有百年历史,不说动了,即便是养死了,也是要花点心思去处理的。

这日晨间,不止江意一人站在桂花树下失了神。

公司里的数位员工或站在窗前端着杯子赏花。

或拿着电话站在院子里赏花。

江意站在院中,目光游离,想起了不知在何时看到的一句诗:芙蓉泣露坡头见,桂子飘香月下闻。

这年,江意二十一岁,而江芙却三十出头。

她站在院落中,提着包包仰头望着枝头月桂时,颇有种耄耋老人在回望自己一生的苦楚之感。

刹那间,或接电话的,或站在窗边的人都将目光落到了江意身上。

她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她。

众人都知,江意身上一定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而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她们不配知晓。

静默无言的众人只见江总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温温柔柔的话顺着花香飘进了众人耳里。

她说:“院子里的桂花开了。”

那侧,接电话的人愣了数秒钟,大抵是从江意的这句话中听出了低沉。

须臾,他说:“我也想你。”

随即,江意一声低沉的笑声淡淡响起。

这日晚间,傅奚亭很晚才归家。

今日去临市参加商场开幕仪式,又接着应酬,回家已是凌晨光景。

将一推开门进屋子,被鼻息间的桂花香定住了。

她折了一支桂花,归家时特意交给素馨让她找个花瓶插在卧室。

你未曾见过我院子里的桂花,所以特意给你折了一枝。

傅奚亭看着花瓶里的桂花,心中暖意渐起。

午夜,江意在撩拨中醒来。

一声惊呼止在了傅奚亭的薄吻中,他说:“是我。”

这夜,卧室里没有旖旎味,只有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她的每一次沉沦都是为了桂花香沉沦,而非傅奚亭。

……..

夜半,江意起床上卫生间,翻身之际,抽走臀下的枕头。

刚有动作,傅奚亭就惊醒了。

睡眼蒙眬问她去哪儿。

江意嗓音喑哑:“卫生间。”

行至卫生间门口时,那株桂花让她想起了些许陈年往事。

这方,傅家夫妇一切安好。

那方,林家客厅里咆哮声近乎冲破天际。

林景舟从国外归来,尚未来得及缓口气,赵影就找上门来了。

二人僵持过后险些动手。

赵影觉得林景舟疯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自己的底线,更甚是明知那人的存在会危及自己家人的身家性命。

他却还是无动于衷。

“我看你是疯了,在家人的安危跟前,你满腔的仁义道德,仁爱正义,为了你自己心里的那点愧疚,你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家人在这条路路上挣扎,林景舟,江意要了我爸的命,要了林清河的命,下一个要的就是你爸的命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当初设计这件事情的人最终都会死在她的手中。”

“她根本就没打算放过那些人。”

“你念着旧情,她保不齐就觉得你是累赘呢!她当着首都政商两界人的面明晃晃的告知最近在备孕,人家都要跟现任丈夫步入婚姻的第二步了,只有你在画地为牢,将自己牢牢地禁锢在里面。”

“到头来,你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呢?你直接说重点。”

林景舟没什么心情听她掰扯。

“你不为大家考虑吗?”

林景舟冷笑了声:“你到底是想让我为大家考虑,还是想借着我的手去收拾江意替你爸爸报仇?赵影,你那点小心思实在是不值得我去深究。”

“何必把自己伪装的一副为了别人着想的模样,你没那么高傲,如果你真有那么高傲,当初也不会接受你爸的提议,弄死江芙上位的手段难道也是为了大家?你格局这么大,怎么不去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啪——-

赵影怒不可遏,一巴掌直接甩在了林景舟的脸面上。

这日,赵影手中戴着戒指,一巴掌下去时,戒指的钻石划到了林景舟的脸面上。

林景舟脸上血珠噗嗤噗嗤地往外冒,男人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

看到掌心的血痕时,眸色幽暗了几分。

冷目灼灼地盯着赵影,眼神阴翳:“满意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江芙?”

赵影的咆哮声接连不断,而林景舟呢?冷笑声明显:“因为你不是江芙。”

“来人,送赵小姐出去。”

林景舟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下了逐客令,十月初,首都气温骤降,寒风呼啸的夜里赵影穿着一件单薄的连衣裙被林景舟从林家别墅里无情赶了出来。

正当她满腔怒火无处消散时,一道明亮的车灯打了过来,她微微偏头躲闪。

车内,下来一位四十来岁的职业女性:“赵判,我们时小姐想请您聚一聚。”

“时小姐?谁?”赵影起了防备之心,她当然听过时月的名号。

但今日,尚未将这二人联系到一起去。

妇人语调平静,又似是颇有些自豪:“成董身边的时月,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