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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

众臣跨出太清殿大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今日朝议。

兵部尚书张秋实看着李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大人,有什么话说来便是,何必故作姿态?”

李诺对张秋实拱了拱手,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张秋实叹了叹气,将李诺拉到偏僻的角落,恨铁不成钢道:“子安啊,你怎就不长记性?朝会上,你还是太鲁莽了!”

“在下粗人一个嘛,不过张大人指的是哪件事?”

李诺嬉皮笑脸道。

而今朝堂上,他真正信任的人只有两个半。

一是亦师亦友的杜晏,二便是这位大公无私的兵部尚书。剩下那半个,便是愿做他门下走狗的御史中丞陈琳。

故而在张秋实面前,他从未摆过什么架子。

张秋实没好气道:“自然是与卓麒麟切磋文道一事!”

“张大人怎么不说我替你出头对付血浮屠也很鲁莽呢?”

李诺笑呵呵地反将一军。

“混小子,还敢埋汰老夫!”

张秋实哭笑不得,随即长叹一声,“其实老夫心里明白,以你的兵法造诣与领军本事,对上血浮屠绝对不会落入下风。”

“张大人这么看好我?”

李诺微微有些讶异。

血浮屠之名,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还未战,这士气就得先掉落三个等级了。

“长安、江南、南疆,你这最重要的三场战役,老夫可都是具体研究分析过。你虽未学过兵法,但你的兵道天赋却是远超常人……”

长江后浪推前浪。

张秋实忽然有了一丝感慨。

他老了。他一直在担心自己一旦退居幕后,这兵道传承便后继无人了。

庆阳的兵法造诣虽也让人眼前一亮,但若真要扛起兵道的大纛,还是略显不足。

一来,她是女子之身;二来,她并未真正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厮杀过,故而想要驯服那群骄横的将士,还是有些吃力的。

而今,他看到了一颗冉冉将星正在升起。

略顿。

张秋实脸色微微泛红,激动道:“你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便是兵道天赋,也是我们俗称的战场嗅觉。你可知这等嗅觉,千百年难遇其一!”

“战场嗅觉?”

李诺喃喃道。

张秋实郑重颔首道:“前朝那位澹台战神,便拥有这一嗅觉,故而他总能化险为夷,乃至百战百胜!”

“张大人,这是给我戴高帽啊。”

李诺苦笑道,“其实我有几斤几两,自己一清二楚,那几场战役,更多的是侥幸和运气呢。”

长安保卫战,乃是占据了地利,北蛮铁骑无法发挥出冲锋之威。再加上庆阳亲自种下的菊花,让他的《赋菊》有了用武之地。后又有庆阳请来【人皇剑】,如此三管齐下,才将北蛮赶回大草原。

这其间的凶险,也就他自己清楚。

至于玄武湖一战,那是拜了一个超级牛逼的剑魔师父。若非剑魔使力,只怕应天府老百姓就要遭殃了、

而南疆一战……咳咳,那是因为自己有一个做魔教教主的娘子。

他的“战神”封号其实是塑料做的。

而人家澹台才是真正的白金战神,是于战火之中真熔炼出来的。

李诺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真能和澹台战神平起平坐。

“其实老夫并不担心血浮屠,老夫只担心玉麒麟啊。”

张秋实面露忧愁道,“你可知道,你一旦输了,属于你的一切荣耀都将一去不复返,甚至还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都无法洗刷。”

“张大人既然担心我,那为何刚才不提出反对意见?”

李诺不解道。

张秋实没好气道:“陛下同意,崔相同意,连你自己都表示愿意,老夫如何反对?不过玉麒麟乃是谦谦君子,你若想要战胜他的话……”

“噢?张大人有何良策,小子洗耳恭听。”

李诺眼前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张秋实笑道:“良策不敢当,老夫只是提醒你一句,必须要用君子的办法,堂堂正正战胜他,唯有如此,方能令他心服口服。切记,千万千万不要耍阴谋诡计。胜之不武带来的恶劣影响,远远大于技不如人的失败。”

“多谢张大人提醒。”

李诺面容严肃地拱了拱手。

他之前确实有想过用旁门左道的法子来对付玉麒麟。

比如……

用梦巫入梦的手段,去盗取玉麒麟脑海中的记忆。如此一来,他便能先一步知晓玉麒麟的策略……

而今仔细想想,确实是他太没格局了。

文斗和武斗那是完全两回事。

在战场上,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唯一目的就是取得胜利!

但文人之间的切磋不能这么做。一旦用阴谋诡计胜之,极有可能让自己的文心蒙羞。

故而必须以文制文。

而卓麒麟既然敢再来大胤,那么表示人家已经克服当初失败而产生的心魔。

李诺敢料定,玉麒麟一定会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用呕心沥血大半年而成的赋文再来讨教一二!

当然,明眼人其实都能看得出来。

在诗词对句这几方面,李诺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哪怕文豪重生,也要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李诺极少写文。流传至今,也不过只有那一篇《岳阳楼记》!

其实李诺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文人,甚至也谈不上像简玉衍那样的儒将。

他给世人的印象,更多的是一个心情刚烈的莽夫形象。

言归正传……

三日后,洛阳白马寺。

一场盛大的两国切磋赛在此拉开了序幕。

景泰帝早在三日前就宣告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前往白马寺观摩。

故而,这一大早的,白马寺里里外外就已人山人海了。

来的迟的,连寺庙大门都挤不进去,只能挤在半山腰上捶胸跺足暗暗懊恼。

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百余名和尚排成人墙维持秩序,近万名香客挤成一团,东张西望,甚至好多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江湖豪侠们,直接爬树观战。

李诺感慨不已。

想当初,长安的相国寺才是大胤第一寺,而随着老罗汉的失踪,以及大胤的迁都,这相国寺的衰败也成了定局。

而今,居于洛阳的白马寺,一跃成了天下第一佛寺,力压渝州灵隐寺。

白马寺的方丈也是四品境的禅师,法号“释空”,长得那是肥头大耳,白白嫩嫩,像极了弥勒佛。

不过这老和尚可没有做和尚的觉悟,反而更像一个生意人。

这次两国切磋的举办场,原本是要放在洛阳的皇家林苑的,正是他各处奔走,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朝堂上的一些官员帮着说话,最后还真让朝廷改变了主意,选了他白马寺。

这年头,连和尚都会贿赂了,真是人心不古啊……

“诸位公卿,今日老衲能当这个见证人,实乃天子赐恩,三生有幸。老衲也不多言,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便开始?”

老和尚笑得大肚腩一抖一抖。

李诺笑道:“释空禅师,本公的副将就选……燕王殿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连燕王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李子安到底是何居心,竟选他为副将?

而西楚这方,一个脸上佩戴着一副猩红面甲的男子也站出来,瓮声瓮气道:“本帅的副将也选好了,赶紧开始吧。”

李诺眉头微皱,讶异地用余光瞥了这个血浮屠骑将一眼。

这声音……分明是故意伪装的。

这是用胸腔发气,再改变喉咙的震动频率来发音。

他之前用任我行、李寻欢等假身份之时,也是如此做的,故而对这变音很是熟悉。

可是对方为何要如此做?

李诺没来得及思考这个疑问,老和尚的袈裟袖口一开,【兵家沙盘】飞了出来。

“规矩你们都懂,老衲就不再重复了。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通过这枚幻晶,从沙盘虚境映射出来,供所有人观之……”

这次的武斗并非较量个人的勇武,而是带兵作战的本事。

李诺等人便被【兵家沙盘】吸进去。

之前抽签的结果是李诺为守方,血浮屠为攻方。

李诺这边,除了燕王这个副将之外,共有五千龙骧军,其中一千骑兵,四千步兵,城中粮食可供大军吃上十日。

而对方,则是大名鼎鼎的一千血浮屠!

两方战斗力自然是不对等的。

而双方主帅只能指挥军队战斗,不能用个人勇武参与厮杀。不然李诺这个三品武夫单人匹马就能将对方杀个人仰马翻。

最终胜利条件,满足其中一个即可。要么斩断对方帅旗,要么杀死对方九成以上兵力。

当然,因为兵种战力的不对等,李诺这边只需坚守十日,也可为胜。

“敌方距我营地只有三百里,日落之前,定能杀到。”

不过三米高的简陋城墙上,燕王拿着手中的战报,澹澹说道。

“对方虽说是骑兵,但我们这边没有弓箭兵,想要守住十日几乎不可能。”

李诺看着孤城之外,乃是一片一望无垠无险可守的平野,便知这一战难打了。

燕王没好气道:“这破城自然无法阻挡血浮屠的冲锋之势。不过我军若是出城野战,对面只需一个冲锋,我军就全军覆没了。”

血浮屠,那可是天下第一战力骑兵,野战无敌!

“满打满算,留给我军也就只有五个时辰,这也造不出多少守城器具。”

李诺收回眸光,打量着这座破烂的城池,做出了决定,“为今之计,只能撤离。”

“撤离?”

燕王皱皱眉头,看向了桉几上的地图。

李诺眯了眯眼,道:“撤离至虎牢关,此关地势险要,我军五千人,只要粮食充足,守上一年半载都没问题。”

燕王心中盘算一番,摇头道:“以对方骑兵的速度……只怕不出两日就能追上我军,你该不会是想让这四千步兵断后拖延时间吧?”

四千步兵若是留下守城,倒也能够拖延一日,但一千骑兵守虎牢关十日,确实有些凶险。

算来算去。

还是兵力捉襟见肘,时间又太紧迫。

这一战,怎么打都是一个输。

而场外,懂兵法的领军大将们也是盘算起来,但皆是摇头,并不看好李子安这方。

除非……能在不牺牲兵力的情况下,想出办法可以拖延敌军一日。

“校尉,他们在做什么?”

城下的嘈杂声把李诺的思绪拉了回来。

城门校尉急忙跑了过来,说道:“城里的百姓们听说血浮屠要来攻打城池,他们就想着逃离,只是现在是战时,没有大帅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进出城,他们便和守城士兵发生了冲突。”

这些士兵和老百姓,都是用【兵家沙盘】的神通模拟出来的,倒也显得十分逼真。

城门校尉又补充了一句:“大帅,你可别指望这些百姓为咱们守城,他们能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你下去维持秩序吧。”

李诺摆摆手,随即看着燕王:“燕王殿下,你在西北讨伐月氏时,听说是孤军深入,绕离大路,直捣月氏老巢?如此看来,殿下对行军速度很有心得?”

燕王傲然道:“本将修炼兵法神通【日夜兼程】,行军只需鼓舞士气,一日三百里不在话下,并且能够保证不会有一人掉队!”

日行三百里!

这都能媲美速度最快的虎豹骑了,恐怖如斯!

李诺郑重道:“那如果这支军队交给你,三日之内,确定能够抵达虎牢关?”

“本王可立军令状!”

燕王嗤笑道,“但对方是骑兵,没有步兵拖后腿,他们两日之内就能追上我军。怎么,你有办法阻挡血浮屠一日?”

李诺笑了笑:“燕王殿下,你我恩怨先放一边吧,今日,我们的敌人是血浮屠。”

“你是大帅,你下令便是。”

燕王说道。

这一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对了,之前那个血浮屠骑将的声音有些奇怪。你可有注意到了。”

李诺突然询问道。

燕王回道:“那人的声音经过了伪装,但这与我们此战有何关系?”

“你说,一个人,戴着面具,还伪装声音,这是为何?”

李诺了望远方。

“这还不简单,定是为了防止被熟人知晓身份。”

燕王毫不客气道。

“是啊!血浮屠,我们都不认识,他为什么伪装,他在防谁?”

李诺自言自语道。

“你到底想如何?”

燕王皱了皱眉。

“我想赌一把!”

李诺说道。

既然张秋实说他拥有超凡的战场嗅觉,那么他决定试一试!

“行军打战岂可意气用事?”

燕王愤怒道。

李诺瞥了他一眼:“难道你有更好的军策?”

“这……”

燕王当然没有良策。

血浮屠和月氏岂能一样?

而且,他手上只有一千骑兵,那四千步兵可挡不住对方一个冲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行了,我是主帅,听我的便是。”

李诺也懒得和燕王废话了。之所以挑选燕王为副将,正是看上他的行军作战能力。

“本王可要提醒你,这一战一旦输了。本王丢脸无所谓,但你的不败神话可就要终结了!”

燕王冷哼道。

“燕王听令,率领全军将士日夜兼程赶往函谷关、”

李诺一声令下。

“遵大帅之令!”

燕王也不推脱,立刻下了城楼,点起兵将离开城池。

而城门校尉一脸惶恐:“大帅,大军走了,我们怎么办?”

李诺道:“放心,本帅与你们共存亡。”

“啊?”

城门校尉一脸懵逼。

“啊什么啊,叫上几个弟兄,跟本帅到处走一走。”

李诺随意道,“你可知谁家有筝?”

“筝?”

城门校尉脑袋微微有些宕机。

“嗯,最好是筝,别的乐器意境上差了些许……”

李诺轻声叹道。

他要唱一出空城计。

当然,他知道这一计的胜败其实并不在琴上,而在于对人心的把握。

血浮屠主将……

会是你吗?

姜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