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面色一瞬即变，最后所有的情绪化作轻轻地一声叹息。
所有关于这个家庭的不理解，在这一刻他都明白了。
他依稀回忆起小虎姥姥去年说过的一句话，原话他记不清了，大意是徐丽忙工作，王小虎基本就只跟着老两口。
当时他确实有过那么一瞬的诧异，小虎爸爸呢，不过他也没多想，全当小虎姥姥口中的徐丽忙工作是指夫妻二人都忙。
“抱歉。”
李安无意去触碰一个女人的伤心往事，他能从徐丽平静的口吻中感受到些什么，徐丽至今还能清晰得记着那个时刻。
还有对方车里挂着的那个褪色的银质海豚。
“该抱歉的其实是我，”徐丽说，“小虎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李安知道对方此刻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想让徐丽背负这种徐丽负担，况且一直以来他都是心甘情愿的，即便没有书人这档子事，他也会帮王小虎奔着指挥一途去。
用他的话说，对于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学生，对王小虎他是有些特殊感情的。
“你也帮我谈下了书人，还帮我把这个摊子支起来了，老实说我之前把一些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没你我自己真不行。”
徐丽：“这点我不否认，其中有一部分是出于你对小虎的照料有加。”
李安：“很公平。”
徐丽：“但我知道即便没有书人，你也会继续帮助小虎。”
李安：“也算是我和小虎有缘吧，这孩子我一直都挺喜欢，可能换成马可刘丰瑞小北中的任何一个，我也会这样，毕竟他们几个都是我第一批学生，情感上会从心里更亲近一些。”
徐丽：“谢谢。”
片刻。
“为什么要把小虎一个人放在蓉城那么久？”
短暂的沉默过后，“抱歉。”
李安想收回这个问题为时已晚，他不是当事人，什么情况也不了解，他无权质问徐丽，只是刚才徐丽说谢谢的那一瞬，他心中生出了一股暴躁的情绪。
徐丽摇着头，说不出话的样子让人看着让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李安收回目光看向远方。
“那天下午他给我讲，哎徐姐你知道他小学有个同学叫乔芝芝吗，六一演出跳舞那个，也在合唱团。”
“有印象。”徐丽回忆着，“挺高挑的一个女孩，扎马尾辫。”
接着李安把那天下午和王小虎的所有对话告诉了徐丽。
徐丽听完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说谢谢，李安用自己的方式，又替她做了本该由她做的事情，而且处理得让她无话可说。
如果换作她来，她不会比李安引导得更好。
可谢谢这一会儿工夫她已经重复了太多次，同时她也在思考为什么王小虎不问她呢。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在大人看来不过就是几个青春期孩子的正常经历，李安把事情转述给徐丽，徐丽知晓便好。
像是看出了徐丽的心思，李安宽慰道：“男孩子的原因吧，如果是女孩，我想他会主动和你说些什么。”
“或许吧，”徐丽清楚这和男孩女孩没有太大关系，孩子是最聪明的，谁对他好，对他付出得多，他就更愿意亲近谁。
也怪她自己吧，回来这一年多，有些时候她甚至有些放任王小虎去主动亲近李安。
她这么做也有她的无奈，因为王小虎很多时候根本不听她的，长期缺失对王小虎的陪伴，导致她根本无法像其他母亲那样用强硬的措施来教育王小虎。
而李安却可以用一个眼神让王小虎变得乖乖的。
王小虎喜欢李安，愿意听李安的话，并且徐丽很欣赏李安的言行和为人，所以也就放心地让王小虎“缠”着李安。
这里还藏着她的私心。
这些年，王小虎极度缺失来自成年男性的关爱，她希望王小虎能在李安这里得到一些这种关爱。
可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王小虎虽然在李安的引导下懂事许多，可对她却有了更多的秘密。
如果李安是她的家人，这个问题就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她只用继续扮演她此刻的后勤角色就好。
而李安只是王小虎的一名老师，有着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今天和李安坦白这些，老实说她也确定李安得知后会作何感想，虽说李安刚才也强调了她帮忙联络书人的问题，可到底还是她利用李安在前。
但即便今天不说这些，明天谈门面问题之前，她还是得先把这个话与李安讲清楚。
对于明天，她本抱着明码标价的生意态度，你帮我教育引导孩子，我帮你促成事业。
可现在她又犹豫了，就是因为李安刚才那道直逼她内心深处的问题：为什么要把小虎一个人放在蓉城那么久？
李安的质问让她意识到在王小虎的成长问题上，对方的态度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更加真切。
她想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王小虎如此依恋李安。
孩子的感知力有时比成年人更加敏锐。
关于明天，徐丽觉得自己应该再好好思考一下了。
“徐姐，都说到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没再琢磨琢磨。”
沉思被打断，徐丽转过脸，这些年不少身边的人都问过她类似的问题，通常她都是一笑而过。
知道的人自然不会问她这个问题，不知道的人她也从不会多说。
李安自然是属于不知道的人，但她觉得她没有理由再对李安隐瞒什么。
“见过几个，其中个别也有过一些相处，最后都不太合适。”
不愿意将就？李安听到这话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一个想法，你都这情况了，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孩子考虑考虑吧。
只是下一秒，他就剔除了这种想法。
他一拍脑门都能想到的问题，徐丽怎么可能没有全盘考虑过。
人家都说了最后都不太合适，想必这里也有各种苦衷吧，或者说是都卡在小虎这关过不去？
不过转念再想，就算小虎这关过了，以徐丽的条件，其实想找个合适的人重组家庭也并非容易之事。
各方面条件不达标的，徐丽多半看不上，可各方面条件都达标的，那身边什么样的女人估计也不缺。
徐丽保养得再好，但年龄在这放着呢，还带着一个上初中的儿子。
或许是徐丽还没遇到吧，他心里祝愿徐丽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个合适的，能走完下半生的伴侣。
从某种角度来说，徐丽也算是个苦命女人。
一个当时正处人生最美年华的女人，就这么守了七年寡。
谁解其中味呢。
“徐姐，不如咱们招个教务，你一个人回复家长顾不过了。”
也没再多问，李安把话题跳到了十月书人的课程计划。
说到这个问题，徐丽确实也考虑过，不过经过今晚，她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再摸索一个月吧。”
说着笑了笑，“实习期还有三个月呢。”
李安：“我没别的意思，就这事它太费心。”
徐丽：“家长维护是核心，我再跟一段吧，到时候实在不行你再把我换了。”
李安：“骂人了不是。”
十月的需要重点维护的家长群自然是两个钢琴素养班，这直接关系到四号钢琴教室的第一轮校外招生。
随后的半小时，李安把他的心得经验与徐丽一通分享。
徐丽还是老样子，在李安开讲时，便拿出手机做录音。
直到徐丽的手机响起。
随手挂了电话，眼见要十点了，两人一路说着朝着来路往回走。
金茂府北门，徐丽到家了，“明天什么时间方便？”
“我都行啊，”李安寻思这事不得看房东的时间。
徐丽：“那上午十点半我来接你。”
李安：“好，徐姐明天见。”
徐丽：“嗯。”
李安刚转过身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叫住徐丽：“徐姐。”
徐丽也停下脚步转过身，“还有什么事？”
李安：“乔芝芝的事，秘密，你可别出卖我。”
徐丽一愣，接着笑着挥了挥手，“谢了，明天见。”
望着徐丽的背影看了一会，李安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知道徐丽刚才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和王小虎是他和王小虎，和徐丽是徐丽，在关于放任自己和王小虎的相处的问题上，他能理解徐丽。
孤儿寡母的又是这么个情况，换做他是徐丽，恐怕也会选择和徐丽一样的处理方式。
大概是男女视角问题吧，或是性格差异，总之他觉得丧偶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哎。
王小虎这小家伙。
现在再回顾王小虎执此前的种种，李安只觉得这孩子已经算是非常懂事的孩子了。
打小生活里没爸，这到底是怎样的感觉，李安真的无从体会。
但只用简单地想一想，李安就觉得人间境遇百种，摊上谁了也没办法。
相比小车而言，李安觉得王小虎要可怜得多。
至少小车现在有桑萍，王小虎呢？
路过那天下午和王小虎聊天的石台子，李安耳边仿佛又响起夕阳下王小虎分别前那句话——老师晚上也要吃好吃的哇！
小东西。
原地笑了笑，李安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我回来了。”
卫生间里正刷牙的小车听见门响就跑了出来，手里拿着牙刷满嘴白沫。
“先洗漱。”
小车噔噔噔地又回了卫生间。
沙发上坐了一会，等小车出来，李安询问了一番小车今晚的练琴情况，小车说她今晚练贝多芬的奏鸣曲练出点感觉。
“太晚了。”小车说不清楚，李安也不能让小车再去弹给他听，“明天中...明天晚上吧，明天晚上我听你弹弹。”
小车乖巧地点了下头：“老师，那我去睡觉啦？”
李安：“等等，明天上午我有事，中午可能回不来，我要是没回来你中午就自己吃，吃完练练哈农再睡一会儿，还有，骑电动车一定注意安全，钥匙拿好。”
“嗯！老师晚安。”
“晚安。”
-
晚上睡觉前，李安和陈璇视了会频。
陈璇得知徐丽的情况后似乎表现出了一点点细微的小情绪。
怎么说呢，李安能理解，和他们之前分析过的情况不一样，徐丽是丧偶，不是离异。
寡妇门前是非多，再加上王小虎那么喜欢黏着他，现在他又和徐丽合作经营书人，上个月交往相对比之前密切一些，也就赶巧了，陈璇上个月多半时间又在燕京。
人之常情嘛，作为陈璇，哪怕生出点没有边际的小心思也无可厚非。
所以李安选择今晚就把这件事告诉陈璇，“也是巧了，今晚出去转就碰上了。”
视频对面，陈璇笑：“你刚才说了。”
李安跟着笑了起来，然后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着手机做出认真表情：“那我也得再强调一下，你说我这一个月天天和一寡妇在一起，我要是你，我不管对方是谁，我肯定不乐意。”
陈璇皱眉：“什么寡妇，难听死了。”
李安：“那你说是什么。”
陈璇没接茬：“哎，徐姐也真不容易。”
李安：“人各有命，摊上这种事谁也没办法。”
陈璇：“你怎么没点同情心呢。”
李安：“我还怎么同情，她明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有时候就把王小虎直接甩给我，我今天知道了我也没说什么，虽说书人的事是她帮了咱们，可要是没有王小虎，她能伸这个手吗？”
陈璇：“你小点声，车琳。”
“你先别说话。”说着李安凑近屏幕压低音量。
“我之前可不知道她这个情况，知道我绝对和王小虎保持距离，就是没有你，我也得考虑自己吧，我一大好青年，是不是，更何况还有你。”
屏幕里陈璇撇撇嘴，眼波流转间嗔怒都带着点笑意：“赶紧去挂个胡子吧，恶心死了，”
李安撒娇：“明天再刮吧，懒得动了。”
陈璇：“那睡觉吧，明天一早你还有事。”
李安：“搞得我明天都不想去了，干脆我不去了吧，就那家美术班租下来算了，位置你也看了，价格也还能谈。”
陈璇：“过了昂李老师，差不多得了，过犹不及的道理懂不懂？”
李安：“这不是有案底嘛，搞得人心里怪不踏实。”
陈璇：“哼哼，就得时刻保持这种思想觉悟，徐姐这边我批准了。”
李安：“格局还得是小米老师。”
陈璇：“赶紧睡觉吧，你晚上给我打电话那会我其实就困了。”
李安：“预祝陈老师明天顺利拿到b1。”
陈璇：“bonne nuit！”
李安：“不嗯！女意！这次对了吧。”
陈璇：“算了算了，实在教不会，睡吧。”
李安：“就法语是吧，你等着陈小米！”
两个人抢着挂视频，结果陈璇的速度略胜一筹。
小米：我赢了，睡觉！
八万一：睡睡睡，谁再看手机谁是八万的便便
放下手机，李安长出一口气。
从陈璇的角度出发，徐丽的问题应该被当做一个敏感问题。
现在把问题说开了，宽了陈璇的心，他也就踏实了。
至少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书人不能没有徐丽。
再者就是明天的房子了。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