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与慎御风而行,很快便飞到了那楠木村上空。
从空中俯瞰,这里就如往日一般平静。村民们在田间地头穿梭,忙碌有序地翻耕地块、播撒肥料。
“目标在哪儿?”劫没从这一片祥和的景象中看出什么异样。
“它就在...”慎细细感知,然后目光凝重地看向下方,那群穿梭在田间地头的村民:“它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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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劫愕然不已。
活人和灵体的区别,应该肉眼可见。
如果那恶灵没有躲起来,而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儿,那这村子怎么看上去还是这么平静?
“因为...”慎的声音也带着震惊。
这是他在过去的除灵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但他的目光却还是坚定地,锁定在那田间小道上的一个身影:“那恶灵凭着人类的躯壳,混到了村民中间!”
“或者说...这个活人的灵魂里,有着只属于死灵的气息!”
慎这才讶然发现,自己感知到的不是一个恶灵,而是一个拥有亡灵之力的生者。
“将生者的灵魂转化为恶灵般的存在,让活人拥有只属于死者的禁忌之力...”劫的表情也瞬间严肃下来。
这种以冥界之力污染物质领域,邪恶而强大的亡灵魔法,绝对不可能诞生于万年遵循均衡之道的初生之土。
而使用这种魔法的人,也多半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到底是谁?潜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重重疑虑之下,劫顺着慎的目光指引,警惕地看向了那个半人半鬼的神秘人。
那是一个拄着铁杖、肩膀异常隆起的男人。
他此刻正假扮成一副外乡旅客的模样,在村社干部的陪同下,沿着田间小道向那村外走去。
劫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陌生的外邦人。
然而,他只是仔细地打量了那男人几眼,就跟反应过来的慎一样脸色大变。
“是他?!”劫和慎都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他没死?”这个人他们都认识。
这家伙是曾经横行芝云行省,犯下过上百起无差别虐杀罪行,搅得小半个艾欧尼亚都鸡犬不宁的变态杀人魔。
他们曾经追随那时还是正派宗师的苦说大师,苦苦追寻了这个狡猾的恶魔四年。
这一路追缉下来,对方那花样繁多、残忍至极的杀人手法,扭曲疯狂的思想观念,都给当初还是少年人的劫与慎造成了巨大冲击。
在那之后,这个男人的体貌特征,便深深刻入了两人的脑海。
“金魔...”慎回忆了这个恶魔的外号。
劫则喊出了他的名字:“卡达·尽。”
卡达·尽,又称戏命师,艾欧尼亚有史以来最疯狂残忍的罪犯。
在这片崇尚平和的土地上,还从未有人像他这样变态扭曲,以变着花样制造屠杀为乐。
劫、慎、苦说师徒三人当初耗费了整整四年光阴,才抓住了这个恶魔。
劫和慎都认为,这种作恶多端之人应该被判处死刑。
但苦说大师却恪守均衡之道的传统,只将卡达·尽送进了吐冷的监狱,交由吐冷当地的长老僧侣看管、教育。
这件事对劫的心理造成了巨大冲击,也是他质疑均衡之道的开始。
而苦说大师如此刻板地遵循均衡之道,让作恶多端的卡达·尽得以苟活下来。
结果,后来他自己却...
“...”慎与劫都回忆起了这令人心情复杂的过往。
他们又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这个他们不愿再见到的故人身上:“这家伙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还没死?”
虽然信奉均衡、崇尚平和的艾欧尼亚人,不会处决罪犯。就连卡达·尽这种变态杀手,也能在监狱里舒舒服服地住着,平稳地度过余生。
但领风者可不玩这套。
领风者一来,就毫不客气地揭露了这种均衡之道的虚伪。
如果为了均衡,为了和谐,就不能杀生。
那为什么艾欧尼亚还有无数和劫一样的贱民,像娑娜一样的弃婴,还有那么多穷苦之人在无声无息地死去?
那么多穷人“自然”地死了,也不见大师们落一滴眼泪。
面对卡达·尽这种杀人犯,他们却怎么也不肯上死刑。
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除了苦说大师这种真大师,绝大多数乡绅豪强鼓吹均衡与和谐,都是为了用这套理论工具来维持他们在旧秩序中的地位。
判罪犯死刑,不符合这套理论工具倡导的和谐精神。
而穷人的无声死去,在这套理论里是正常的自然循环。
所以大师们才能一边心安理得地看着贱民穷死、病死、饿死,一边犹犹豫豫地不敢判一个连环杀手死刑。
现在领风者来了,这规矩也就改了。
作为新一代的均衡大师,慎也没有反对。
毕竟,战争都让艾欧尼亚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再多死几个罪犯又算什么?
于是,在领风者接管艾欧尼亚的部分地区之后,他们就开始对监狱里的重刑犯进行重审重判。
像卡达·尽这种活着都污染空气的变态,一般都是死刑立即执行,直接拖出去枪毙的。
“他怎么还活着?”在尽被关进监狱之后,慎和劫就已经很多年没关注他的情况了。
他们还以为尽一直被关在吐冷的监狱里,然后在领风者的重审之下被判处死刑了呢。
可现在,这家伙却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他不仅重获了自由,还以一个半人半鬼的诡异状态地出现在了领风者的试点村,不知意欲何为。
“慎?”劫试探着看向了慎,这位新一代的均衡大师。
慎却比他还更早地拔出了武器:“劫,我们上!”
.........................
“拉吉先生。”随行的村社干部,用招待客人的热情口吻,喊着尽用以掩盖身份的假名。
“您是芝云人?”他一边走,一边与之闲聊。
“是的,那里是我的家。”尽玩味地咧开嘴角:“我在那里出生、长大、学习艺术,后来又在芝云行省的吐冷监狱,住了很多个年头。”
“唉?监狱?您不是一位旅行画家么...”
“没办法。”尽用微笑化解了突然微妙起来的气氛:“你也知道过去的艾欧尼亚是什么样子。”
“那些如卫道士般把持着话语权的大师长老,容不下我那离经叛道的前卫艺术风格。”
“他们指责我的作品伤风败俗、暴力血腥,破坏了艾欧尼亚的均衡之道,就叫人把我抓了起来,送进了吐冷的监狱。”
“天呐。”那年轻的村社干部不禁为之打抱不平:“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您后来又是怎么获得自由的?”
“也没什么。”尽笑道:“后来随着诺克萨斯的入侵,以及你们领风者的到来,艾欧尼亚的文化氛围也发生了一点儿转变。我的艺术风格开始受到欢迎,甚至是狂热追捧。”
“而当年那位亲手将我送进监狱的大师,自己也转变了想法。”
“他设法把我从吐冷监狱捞了出来,只为了用我的艺术,为他秘密地创造收益。”
“这...”年轻干部评价道:“这位大师,可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没错。”尽微笑着说:“他也很快受到了惩罚,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很不幸地惨死。”
“我因此失去了雇主,又因为种种原因,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沉寂。”
“直到不久之前,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位真正懂得艺术、真正赏识我的大金主。”
“在那位大人的资助之下,我对艺术有了更深的理解和造诣,才开始了如今的这趟旅程。”
“原来如此。”年轻干部暗暗点头。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已经被两人远远甩在身后的楠木村,他还是悄然停下了脚步。
“拉吉先生,前面就是去崴里城的大路,我就不继续送您了...”
说话间,那名年轻的村社干部的目光,和尽的目光来了一次不经意的对撞。
他看到了尽那张失去了面具遮盖的,仿佛自带恐惧效果的,天生丑陋的脸。
这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悄无声息地挪开。
“...”尽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
但他还是用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回应着这年轻干部的热情:“谢谢你,同志。”
“没有你带我参观了解楠木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大家合伙办集体企业,也可以把日子过得这么好呢。”
“哈哈。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那年轻干部真诚笑道:“只要您回去之后,用您的画笔将您这里的所见所闻描绘出来,向世人真实地分享您的见闻,我们的工作就没有白费。”
“嗯,我一定会的。”尽说。
他没有急着告别离去,而是用目光轻轻掠过那年轻干部的面庞,又回身看向远处的楠木村。
“我会用我的艺术,将这里绘制成最美丽动人的画卷。”
“那就拜托您了。”年轻干部挺感激地说。
“这也是我份内的工作。”尽笑道。
说着,他又语气随意地问:“对了,同志...我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艾欧尼亚人吧?”
“是的。”年轻干部知无不言:“我是祖安人。”
“果然啊,我看你就像是祖安支援来的干部。”尽又漫不经心地追问:“村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包括我见到的那些做研究的教授、学生,应该也都是双城来的吧?
“是的。”楠木村情况比较特殊。
这里不仅是农村集体企业试点,而且还是皮尔特沃夫大学新成立的农学院,设在艾欧尼亚的重要研究基地。
双城科学界此前对农业也有所研究。毕竟双城的大客户都是农业国,对农科产品的需求很大。
但这其中不包括艾欧尼亚。
艾欧尼亚过去一直游历在世界贸易体系边缘,是被诺克萨斯粗暴地撞开了国门,才又追随着领风者加入了全球化的大家庭。
所以,面对这片亟待深入开发的初生之土,为了研究艾欧尼亚那魔力浸润之下的特殊环境对农业生产的影响,许多双城科学家和农学院学生,都不远万里地来到了这里。
所以楠木村聚集着大量从双城来的外邦人,还不仅仅是领风者的基层干部。
“不过我们也都过来有一年多了,也算是半个艾欧尼亚人了。哈哈。”那年轻干部笑道。
“半个艾欧尼亚人?”尽也笑了:“那你死后是会去我们艾欧尼亚人的灵界,还是你们瓦罗兰人的米特纳·拉琛?”
“额。”年轻干部愣了愣:“这我还真没想过...”
“看来你还不是艾欧尼亚人。”尽笑得更加灿烂:“你们是祖安人。”
艾欧尼亚人死后只会去往灵界,不会打开通往米特纳拉琛的位面裂隙。但外邦人会。
要在艾欧尼亚打开通往米特纳拉琛的道路,可就得靠这些人了。
尽心里暗道。
年轻干部猜不透尽的心思。
看到尽那莫名令人心季的短暂沉默,他又不禁有点在意地问:“拉吉先生,您问这些是...”
“没什么。”尽不动声色地编起借口:“我只是好奇,村里有这么多双城人,怎么不见有多少机器?那些拖拉机、收割机,不都是你们双城产的么?”
尽说完便毫不在意地挪开了目光,而那年轻干部则毫无察觉地认真回答:“这个嘛...也不是组织没钱,只支援了人没支援机器。”
“主要是,我们现在在楠木村办的是试点。”
“试点试点,当然得以艾欧尼亚最广大乡村的普遍的真实条件为实验基础,才能实打实地检验出农村集体企业的先进性。”
“我们祖安人最多提供管理上的支持,以及农业技术指导,而不会直接支援农用物资。”
“否则又是支援农机、又是支援燃油的,不计成本地砸下去一堆其他村子根本承担不起的农用物资,那楠木村的生产效率还能低么?”
“这么试,只能试出一个人造的成功典型,哪能实事求是地试出真实的成绩来呢?”
领风者的社会实验结果,不会因为项目管理者的政治倾向、个人利益,而受到外力干预。
基层发现问题敢于如实上报,中层收到反馈也不会为了政绩而一层层地虚报瞒报。
实验中出现的种种问题都能真实有效地反馈到中枢,让领风者高层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实事求是地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决策。
......
年轻干部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通。
看到尽一直没有接茬,他才略显尴尬地说:“咳咳...拉吉先生,我耽误您出发了。”
“不,您说的这些我很感兴趣。”尽优雅地笑道:“谢谢你的招待。”
“不用谢。祝您一路顺风,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嗯...”尽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一定。”
“哎?”年轻干部一脸不解:“您之后还准备再来?”
“当然。”
“什么时候?”年轻干部还想再问。
尽却是已经拄着铁杖,缓缓地迈开了步子。
他只留下一句:“比你想象得更快。”
他这么说了,年轻干部便也不再问了。
尽越走越远,眼见着就要消失在那道路尽头。
然而,就在这时:
“站住,你不能走!”两个身影从天而降,拦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