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少年之身,就坐在桌案前,手中还拿着那张草纸,神色平静间注视着太冲龙君的化身。太冲龙君身上镶纹长袍散发着缕续元气,元气横溢四方,惊动了在空山巷中玩耍的徐无鬼与十三皇子禹炎序。炎序皇子探出头来,看到那位龙君,眼中带出几分警惕。
他自然听过陆景与大伏龙属之间的恩怨,大伏龙属五方海几位龙子龙女都死在陆景手中。
陆景游历河中道时,更有一位龙王、一座龙宫被陆景斩尽。
所以当头生双角,眼中似蕴有云雾得太冲龙君出现在这空山巷小院里,炎序皇子心中不仅担忧起陆景先生来。陆景看到门口的炎序皇子,却朝他微微一笑。
他放下手中草纸,手指忽然轻叩桌案。
砰!
桌案一声响动。
一道元气骤然间弥漫开来,熔于虚空中,化作八音。
叩神八音带起一阵元气风波。
太冲龙君身上原本弥散的云雾就此被吹散了。
龙君原本被云雾遮掩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龙君既然来了我这院中,我自然要作一作东道。」
陆景侧头看了一眼魏惊蛰,魏惊蛰沉默离去,不出十几息时间就端来一壶茶水。
「这茶是书楼几位弟子自家种的,虽然称不上名贵,但却别有一番清香。
陆景为太冲龙君倒茶。
太冲龙君目光落在陆景身上一动不动,足足过了数十息时间,这才忽然说道:「人不愧是人间正统,虽然绝大多数凡人孱弱不堪,可凡人们繁衍生息的速度却胜过世间一切其他生灵。
一旦数量多了,其中难免会涌现出如景国公这般的人物。
太冲龙君是第八境的天龙,是天下有数的强者。
可当他称赞陆景时,语气缓慢、眼神认真。
因为当陆景叩动桌案时,太冲龙君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陆景身上涌动的两股奇妙的力量。
这两股力量足以令天下龙属惊惧。
那是陈霸先的斩龙台以及能鹏元星。
斩龙台自不必多提。
而那鲲鹏元星吞龙神通对于龙属而言也是极大的威胁。
「陆景,你可知天上西楼已然挂起玉镜、悬起冰盘,要在天阙之外凿出一条降凡的天路来?
陆景看着杯中茶水,那茶水颜色清透,无一丝一毫的杂质:「龙君是为此事前来?
太+龙君道:「天上西楼楼主水云君会亲自降临,西楼一旦想要清算你的罪责,必然也会有诸多仙境响应。
景国公,却不知你杀仙人,是否也如杀龙属那般干脆利落?」
陆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眼中带着些探询,问太冲龙君说道:「龙君,你方才说天上西楼想要清算我的罪责,可我却不知我陆景究竟有何罪责?」
太冲龙君漠然道:「呼风唤雨就是景国公的罪责。」
「这天地的权柄,并非只为仙人诞生,天上的仙人之所以能够执掌呼风唤雨的权柄,无非是天上十二楼五城中的仙人,比人间的修士更强些。正因他们更强些,才可铸造出天阙异宝,才可借助凡间生灵的残魄作为天阙的养料。
而河中道的灾劫也许太冲龙君比我看得更清楚许多,天上西楼能够执掌呼风唤雨的天时权柄,其他十一座楼宇、五座仙城中大约也有执掌大旱权柄的仙人。
河中道怜悯的大旱是否真就来源于自然,龙君也许更加清楚。
「我陆景侥幸,得天时认同,眉宇间有了这么一道印记可以引来风雨。
我不曾用这天时权柄杀天上仙人,不过是让河中之民多一丝生机罢了,
究竟何罪之有?
他眼神越发肃然:「龙君今日来我院中,道出罪责二字,想来心中也是觉得我陆景不该呼风唤雨
也许龙君心中觉得这凡间的生灵不配执掌天地的权柄。
亦或者龙军根本就不在乎河中道那上千万的枯骨……」
陆景说到这里,声音一顿,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容。ъiqugetv.net
「太冲龙君借助大太子应玄光的龙珠前来见我,方才说话时语气中带着冷意。
你明知应玄光,甚至五方海俱都大行血祭之道,身为第八境的天龙却默许此事…我陆景今日问你是否在乎河中道那上千万枯骨,倒显得我太蠢了。」
陆景说话毫不客气。
站在陆景身后的魏惊蛰低着头。
躲在门前偷听得炎序皇子却越发觉得陆景先生不愧是真名士!
面对太冲海的龙君,哪怕是他们几位兄长,乃至那几位国公都不敢这般说话。
唯独陆景却敢端做桌案前面刺龙君。
「你可知天下血祭之事为何越来越多?」
太冲龙君宽大的衣袖合拢起来,他是第八境的天龙,陆景质问于他,他却并不失态。
又也许是觉得映照斩龙台、映照鲲鹏元星的陆景有资格与他说话。
「过往数次灵潮之争,人间不断败落。
太梧朝因为灵潮之争灭亡,昔日的朝歌城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上建立起了齐国,如今被齐王占据。
太祖太宗两代人披荆斩棘,太祖亡于灵潮,太宗即便建立起大伏,可他依然不存在灵潮之争中胜过天上。
崇天帝有圣君之名,又有姜白石、诸多文成辅佐,有重安王、大柱国苏厚苍、魏王魏玄君、三位国公、五位都护、无数将领冲锋陷阵,自以为能够鲸吞天下,灭去百鬼地山,灭去海上妖国,再以无敌之威反攻天上,夺仙境四百八十座,落仙楼、伐仙楼,实现他梦中所想,高坐仙座三百年,敬使仙人三百万,可最终结果又是什么?」
「天下有得是凡人,只需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便可繁衍生息,只需二十年丰收,凡人数量便多不胜数,凡人的命不知道什么,可他们的残魄血肉却称得上珍贵。
天上的仙人圈养凡间,将凡人当做药材,当做养料予取予夺。
我凡间若不思变,难道要一辈子当做仙人的牲畜?」
「所谓求变,便是血祭之法?」陆景侧头询问太冲龙君。
「血祭之法能极快提升凡间修士的力量,诸多迹象下,下一次灵潮不需等待千年,甚至不需等待百年,也许只需十年,也许下一年、下一日,下一次灵潮便会爆发。
凡间若不借助血祭之力尽快积累力量,又如何能与天上相争?
「景国公,你明明身在高处,为何却总落目于那些匍匐如同蛆虫一般的蝼蚁?
太冲龙君眼帘微垂:「凡间多灾多难,战火连绵,可胜在凡间广大,那些凡人便如同春日后的野草,死一些又能碍什么事?你只需当你的大伏魁首,只需当你的景国公,我龙属求变,你也莫来干预。
陆景眼神微动,望向太冲龙君。
太冲龙君低头道:「落龙岛的烛龙看不得斩龙台,也看不得鲲鹏元星。
烛龙落凡之时,带回了斩龙台上诸多的龙骨,正因那些龙骨,便是崇天帝、大烛王都要让那烛龙几分。
如今天上玉镜、冰盘高悬,烛龙传信让我借此机会杀了你,令那斩龙台上的陈玄霸无法落目人间,也令那鲲鹏元星星光无法映照天下。陆景面色不改,听太冲龙君说话。
太冲龙君却挥了挥衣袖,头顶上的龙角突然散发一缕微光。
「
可太冲海中是大伏的太冲海,我也是大伏圣君的臣属。
死。中系见全君,至君却不曾见他们,这令我知晓圣君不愿让你
既然如此,我认为大伏臣属,就总要多多考虑一些。」
「陆景,你杀了应玄光,甚至杀了西云龙王,借助那道神秘的雷光斩尽了西云海龙属……这些,都可以揭过。」
太冲龙君语气平静,但他口中的话却足以震动天下。
龙,向来高高在上,雕眦必报。
即便是重安王之女虞七襄行了屠杀龙王之事,都差一点死在太玄京外。
陆景犯下的事,比起虞七套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今日,太冲龙君亲自前来,去主动想要与陆景揭过此事……
陆景踩着跟睛,望着太冲龙君。
他此刻不由自主想起了太先殿中那一位大伏崇天帝。
太冲龙君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在太冲龙君心中,崇天帝心中所想还要比南海那一条老烛龙更重要一些。
「我之前便揣测,虞七襄之前面临的劫难并非仅仅来自于五方海,其中还有崇天帝的意志,看来我所料不错。
陆景心中思索片刻,又将桌上的杯盏轻轻朝着太冲龙君一推。
「凡事必有代价。
陆景道:「以龙属之威势,即便圣君册封我为景国公,可以我这景国公的身份只怕还无法令太冲龙君亲自前来,更无法令太冲龙君主动求和?
仇。两可的意志,只是你国公的身份,还无法令我龙属抹去血
我还需要你一个允诺。」
「你只需拔剑斩断你与斩龙台的联系,只需允诺不再与我龙属为仇,见五方海那些血祭之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此之后国公与大伏龙属之间的仇怨也一笔勾销。」
「此事若成,我会前去落龙岛,与那老烛龙进言。
没有了斩龙台,打消老烛龙对你的杀念,不难。」
「斩断与斩龙台之间的联系,对血祭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景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现在在龙君眼中,之所以与那些寻常人不同,是因为我映照了斩龙台,龙君之所以亲自来见我,也是因为这斩龙台。
在龙君眼里,凡间的凡人如同扭曲的蛆虫、如同野草一般不值一提,我倘若放弃了令龙君高看一眼的斩龙台,那我岂不是也成了那蛆虫,也成了那野草?」
「至于血祭之事……」陆景眯着眼睛,摩挲着腰间唤雨剑:「你说血祭之事是龙属在求变,想要以此与天上仙境抗争。
可我却觉得,那些血祭阵法是为了让龙属可以更轻易的占据人间的资源,可以让那些垂垂老久的真龙延寿,死得更晚些。
以应玄光为例,他在河中道布下九座血祭阵法,十余万生民死在那阵法下,却称不上有什么了不得的长进。
以应玄光为例,他在河中道布下九座血祭阵法,十余万生民死在那阵法下,却称不上有什么了不得的长进。
倘若要以血祭之法与天上抗争,只怕要祭祀数百万,乃至数千万生灵之命。
龙君,凡人的命是不值钱,可哪怕是野草、干柴,也没有这般焚烧的。,
「还有那西云海……」
陆景话语至此,他脸上忽然浮现出几抹傲气。
「西云海真龙多行血祭之事,可我元神入西云海,却可以杀尽其中真龙……
如果指望西云海真龙以血祭成事,因此而牺牲人间无辜生民,未免太过可笑。
「龙君,你言语必称凡间,可你开头便说,凡间正统在于人!
你口中的凡间乃是人间,人间
是生民的人间。
我陆景既然修了一身扶光剑气,虽不敢称照破人间邪踪,但也绝不愿意与屠杀生灵者为伍,龙君,请回吧。
陆景声音果断,拒绝的毫不犹豫。
太冲龙君化身身上再度有雾气弥漫开来,遮掩住他的表情。
他不再称呼陆景为景国公,淡漠说道:
「今日我来见你,便是给大伏圣君,给大伏朝堂一个交代。
「陆景,等那天上西楼落凡间,我自然会为你准备一份大礼。
「只是我却不明白,你明明读了百家典籍,明明不是冲动愚笨之人,你明知拒绝了我会令你处境艰难,明知西楼落凡间对你而言乃是大劫,为何还敢这般莽撞拒绝?」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陆景道:「天下聪明人太多了,面对恶事,哪怕心中恶心,也要捏着鼻子佯装一番。
「可我陆景偏偏不愿意装,那等聪明人不做也罢。」
「当此关头仍然不肯对我大伏龙属妥协一二。」太冲龙君微微挑眉:「你不怕死?」
「自然怕死。」陆景瞥了一眼太冲龙君:「可是龙君,我始终觉得这天下既然有恶人,也应当有好人。」「有人想要借此杀我,一定也有人明白我身上并无罪责,不应当死在那些仙人手里。」
太冲龙君微微挑眉:「当此关头,谁会不惜性命助你?」
陆景拿起那张草纸,道:「我也想知道……当此关头,谁会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