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宁市进入夏天以后，下雨就开始变得频繁。
是一个雨天。
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滴滴答答地打在窗户上。
从窗户往外望去，整个城市都浸润雨雾之中。
姜黎黎睁开眼睛，沉默地望着窗外，眨了眨眼睛，随手扯了一下窗帘，然后用手臂遮住眼睛，轻声叹了一句：“第三节课……”
虽然想睡，但还是起床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清水洗了脸，姜黎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还在滴着水。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温柔地笑了笑，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感受着皮肤的弹性和光滑，等脸上的水都快要干了，才扯出一张面巾纸，轻轻将水渍擦干。
和许多女生不同，除非偶尔化了正式的妆，需要用特殊的洗面奶卸妆，否则她一般都是用清水洗脸，事实似乎也证明了，用清水洗脸对皮肤很好。
还是很年轻啊……
只是想到这里，她定定地多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几秒钟。
随手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扎起来，她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易阳？桑柠？”
没有人回应。
她笑了笑，便光着脚丫走了出去。
真的很喜欢夏天在家里不穿鞋子的感觉，但如果易阳在的话，她不好意思这样。
餐桌上放着一块自制的三明治，看造型肯定是易阳做的，前一阵子他学了一种简单而扎实的办法：几片全面吐司面包，里面夹上火腿、番茄、生菜以及煎鸡蛋，挤上一点蛋黄酱或者草莓酱，然后用保鲜膜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最后拿刀对斜角切开，一半一半地吃，这样的三明治扮相完美，味道可口，且营养丰富，拿在手里还不用担心里面的馅会掉出来。
易阳这段时间做饭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了，如果有空，且她没来得及点外卖的话，他就会做一些菜。
很好吃。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现在的压力没有以前那么大了，做点吃的，时间还是有的。
姜黎黎一手拿着三明治，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昨天才买的鲜牛奶，用手肘碰了一下冰箱门将它关上，然后才坐下来，咬了一口三明治细细咀嚼，又取出手机来，随意刷了刷一些新闻资讯。
慢吞吞地将早餐吃完，看了一眼落地窗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但她并不讨厌下雨。
看了看时间，还有个把小时才到她的课，于是便坐在沙发上微微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磨磨蹭蹭地洗了脚，穿了一双跟很细的高跟鞋出门了。
从家里走到师院只需要二十分钟左右，不需要开车过去。
雨在下，不停地下。
雨水自伞骨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下，远一点的地方，平平凹凹凸凸的地面，雨水砸出一圈圈波纹，步行道的边缘积水汇聚，缓缓流入下水道。
高跟鞋很贴脚，脚背光滑，往上，白皙柔美的小腿有一半暴露在空气中，再往上则是一条十分贴合腿部曲线的黑色七分裤。
姜黎黎一手拿着雨伞，一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小西装和里面的白衬衣。
进校门前，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接起来。
“回家？今天么……哦，桑柠……桑柠应该不会来吧，高三了，嗯，学习时间有点紧，好……”
随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在汉宁当然是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的。
是父母在市中心的一个大平层，相比于前两年买的别墅，妈妈更喜欢大平层，因为离公司近一些，什么都要方便很多，别墅不仅不方便，而且花园打理起来其实很麻烦，而她又不喜欢请一些保姆家政什么的陌生人到家里来。
父母几乎不会到她这边的房子来，一方面当然是她不想让父母知道易阳寄宿在这里，所以刻意阻拦，另一方面呢，母亲给她买了大学旁边的这个房子，仅仅是因为上班的地方在这里，方便。与其说是房子，在父母眼中倒不如说是“宿舍”。
试问，那个父母会常常跑到孩子的宿舍来闲逛呢？
而且……父母都挺忙的，如果很想自己，一般也是让自己回去住。
刚才妈妈打了电话过来，说今天让她回去一趟，说起来，也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
随后，姜黎黎又给易阳发了一条消息，“今天晚上我要回去一趟，你和桑柠晚上不用等我啦。”
也不必易阳回复，便将手机装进包里，进校门了。
姜黎黎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她进入学校以后，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她上的是音乐鉴赏的选修课。
去办公室取了讲义和多媒体用的U盘，同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笑着跟她打了招呼，姜黎黎看着对方得体的笑容，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下，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位老师进来了，看了一眼刚刚离去的姜黎黎的背影，对办公室里的那位老师说：“今天姜老师上午有课？”
“是呀，不然她过来干什么？”
“哈哈……真羡慕她啊，只上选修课。”
一般来说，学校是不会为了一两门选修课去浪费招聘名额，哪怕有一些高校老师只教选修课，但他们在招聘时往往是以专业课、公共课的身份进入的，甚至在师院这种相对平庸的本科院校里，一些专业完全不对口的老师也能上一些选修课，比如教体操的拉过来上职业规划，学数学的教大学心理……类似姜黎黎这般只上选修课的老师可以说是罕见了。
其中的原因，大家都懂，两个老师互相露出了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便切换下一个话题了。
“话说，姜老师跟我们还真是有距离感啊。”
“嘻，你妈妈要是王梅华这样的商业大佬，你也得跟我们有距离感。”
“呵呵……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妈这么厉害的女强人，她好像是一点都没有继承到她妈这方面的基因呀。”
“好了好了，不聊她了，被人听到了不太好。”
“又没说什么坏话……好吧，对了，学校商业街新开了一家麻辣烫店……”
“行吧，那就一起去试试吧。”
……
大学实际上是一个充满了距离感的地方。
师院并不算大，教学楼几乎都集中在一个区域。
姜黎黎从办公室去教室的路上，一些下了课或者去提前占座位的学生来来往往自身边走过，她的衣着，在人流中十分显眼，但没有人认识她，或者哪怕有上过自己选修课的学生认出了自己也不会主动来打招呼吧。
走到教室门口，她有些疲惫地笑了笑，然后保持住这个笑容，走了进去。
回办公室的时候，远远听到了里面的交谈声，于是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唉，陈盛斌还真是不死心呀。”
“但说实话，姜老师不太可能看得上陈老师吧？”
“也别这么说，陈盛斌的大伯可是正厅级干部……”
“我说的不是家庭背景……毕竟，嘿嘿，我觉得两人不怎么搭配。”
“你是想说陈盛斌长得丑……”
“别这么说，我的意思是陈老师个子矮了点，跟姜老师不搭……”
“万一姜老师就喜欢才华的男人呢？”
“嘻嘻……那……”
姜黎黎微微叹了口气，刻意发出脚步声，里面的谈话一下子就断了。
走进办公室以后，两个老师若无其事地对姜黎黎笑了笑，打了招呼。
姜黎黎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束花。
“陈盛斌老师送给你的。”旁边的老师表情友善地提醒了一句。
姜黎黎笑了笑，“哦，知道了。”
随后，办公室里各忙各的，她们甚至没有就着花的话题跟姜黎黎聊上几句。
姜黎黎也默默地做事了。
终于熬到了今天最后一节课结束。
姜黎黎将那束花塞进包里，随后默默地挎上包离开了，她甚至能感受到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有视线放在自己的背上，她的耳畔也似乎能听到那些算不上中伤的、议论自己的话题。
雨已经停了，她走到校门口，抬头看了看天空，依旧是阴天，天上的阴云宛若一个流动的湖。
一直走到停车场，才找了一个垃圾桶，将包里的花丢塞了进去。
随后收到了陈盛斌的信息：“姜老师，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想请你吃个饭。”
姜黎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打了一行字：“不好意思，今天我有安排了……”但是犹豫了一下，又将这一行字全部删除。
想了想，她迅速打了一行字：“陈老师，您的心意我知道了，但是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今后也别为我破费，今天的花很香，我会用把它插在水瓶里养着等它枯萎，但如果还有下一次，大概只能让某个学生帮我照顾它了。”
按了发送以后，她的内心一片平静。
姜黎黎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将手机放进包里，上了车，就在这时手机又一次响起了铃声，她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地取出手机，但看到来信人时，眼前却是一亮。
是易阳。
她的嘴角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眼睛也温柔起来，打开消息。
“抱歉，才看到消息，我会照顾好桑柠的，不出意外今天又是一个不眠的奋战之夜，如果晚上要回来，提前发消息，地下停车场再黑，我会打着灯等你。”
姜黎黎轻轻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随后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
这栋楼都是平层，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一个看上去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一份报告，十分入神，时不时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她的鼻梁又细又直，眉眼深邃，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嘴唇没有涂口红，显得有些苍白，却不会给人没有精神的感觉，身材保养得极好。
直到听到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她才将视线转移过去了。
姜黎黎手上提着一个袋子，进了门以后左望右望，看到只有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问：“爸呢？”
“你爸最近在首都跟一个公司的案子，来回来回地跑有点麻烦，就在那边长待了。”
“唉，妈，你就不能让爸老老实实地吃软饭吗？”
“你懂什么，人不能总往钱上看，专注于一份事业并且取得一定成绩的男人最迷人，不是所有事业都能用收入来衡量的，你爸认真的样子最帅。”
“呃……你俩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王梅华将手上的资料放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不过你呀，现在还真是把自己当客人了，还带了礼物呢？”视线放在了姜黎黎手里的袋子上。
姜黎黎哼了一声：“你这么说，都不想给你了。”
“那怎么行？都拿来了还有拿走的道理？”
“晚上吃什么？”姜黎黎将东西随手放在茶几上，然后将高跟鞋扯下来，丢到一旁，赤脚踩在地板上。
王梅华看着女儿的动作有些无语，起身无奈地拎起她的高跟鞋，说：“这么大人了……不害臊，我在你这个岁数，都当妈妈好几年了，你还像个孩子似的。”
姜黎黎嘿嘿笑了笑，撒娇道：“妈……”
王梅华将姜黎黎的鞋子放在玄关鞋架上，才说：“在楼下那家红高粱酒楼点了几个海鲜，应该快要送上来了吧。”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王梅华虽然在公司里是说一不二的女强人，但是在姜黎黎面前，从来不会刻意地给她灌输某些观念道理，她十分注意聊天的感受，心里也有些欣慰，正因为自女儿小时候便十分注意这一点，长这么大，包括老公在内，她们一家人极少红脸。
说了一会儿话，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不一会儿酒楼服务员送餐到了，姜黎黎取了餐，便和母亲在茶几边上吃起来。
灯光温柔，客厅里面积巨大的落地窗外，能看到天空，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晴，星星眨着眼，一闪一闪亮晶晶，像是藏着一个个羞于启齿的心事。
吃完了饭，姜黎黎便靠在母亲的旁边，随便聊着一喜学校发生的趣事，母亲则频频点头，也不随意发表看法。
突然，姜黎黎想到了什么，坐了起来，小声说：“妈……”
“嗯？”
“我是不是……”
王梅华定定地望着女儿。
“是不是……很没出息啊？”姜黎黎说完，偷偷看了妈妈一眼。
王梅华愣了愣，露出奇怪地表情，笑着说：“怎么会？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地想法？”
姜黎黎犹豫了一下，没有解释，只是笑笑：“突然想到了……”
王梅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握住女儿的手，认真地说：“孩子，我和你爸爸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就行了，你心地善良，有纯真的理想，只结交正直的朋友，珍惜粮食，喜欢美好的事物，你怎么会没出息？你是上天赐给你爸爸和我最好的礼物。”
“虽然妈妈不知道你为什么问刚才那个问题，但是……”
王梅华看着姜黎黎的眼睛，温柔地说：“我和你爸爸辛苦，就是为了让你不辛苦，不要在意任何人标签！”
姜黎黎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又想笑又想哭，轻轻靠上妈妈的肩膀，说：“妈……你们这样真的会把我养废的……”
“废就废吧，我王梅华呀，就是能养女儿一辈子！”王梅华十分霸气地说。
“哪儿啊，要是我结婚了，你们还能养我吗？”姜黎黎一面靠着妈妈的肩膀，一面随手把玩着妈妈的一根头发丝。
“嘁……我看你这样子，八成是结不了婚了。”
“要是我真的不结婚……妈，我真的能永远不结婚吗？”
“当然！”王梅华十分认真地说：“如果找不到能带给你幸福的男人，这个婚结它干什么？”
姜黎黎愣了愣，片刻后才说：“哼……那你还给我介绍男的认识。”
“因为有一些情绪和温暖，只有丈夫这个角色能带给你……妈希望你也能体验到，那几个男生，妈觉得还不错，但你不喜欢，妈还不是什么都没说？”
姜黎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妈……”
“又怎么啦？”
“要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呢？”
王梅华愣了愣，眨眨眼：“有了？”
姜黎黎脸红了起来，点点头。
王梅华顿时有些兴奋起来：“嗯……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姜黎黎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不能说？那他喜不喜欢你？”
姜黎黎依旧摇头，什么都不说。
“暗……恋？”
姜黎黎惆怅地笑了笑，说：“大概会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单相思吧。”
王梅华愣了愣，看着女儿的眼神，摇摇头，说：“算了，你不想跟妈说，妈也不逼你……但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定要告诉妈。”
姜黎黎点点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