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的汗密密麻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余贵女所站之处或多或少都有些树叶阴凉,唯有她,直直立在阳光下。
盛夏的日头本来就盛,如今风停了,又接近晌午。
花醉漓脑袋有几分昏沉,她瞅了眼头顶上的烈日,微微闭上眼深呼吸几次,保持心绪平稳防止血气上头昏过去,宅院那些治人的手段,大都换汤不换药,她见多了。
又等了大约半盏茶,眼前的枣红木门才徐徐打开。
黑色绣有翱翔九天金凤的华丽锦袍逶迤她身后,长宁长公主眉心点缀一朵红莲,整个人显得异常端庄大气。
看见这幅装扮,花醉漓突然想到此番祭祀,长宁长公主是以替代当朝皇后的身份前去的,自古皇家祭祖,都需帝后同行。
可桓帝最为宠爱的元纯皇后,已死于十二年前,之后凤位便一直空虚,朝臣多次上凑,桓帝全都一律不理,甚至这么多年连妃子都没有再纳上几个。
自古帝王薄情,到了桓帝这里便成了深情,
可现如今她看这位长公主威严又带有几分怀念的神色,忽然觉得此番事情中透露出几分古怪,若真是帝后情深,又怎么会应允妹妹来替代妻子的位子,而且她没记错的话,梅濯雪正是先皇后的孩子……
此想法一出,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梅若月的样貌,
七七八八乱成一团,她感觉自己真的要被太阳烤糊涂了。
“花大小姐终于肯露面了,真是不容易。”长宁端着手臂缓缓走进,她掠过花醉漓身边时顿住,神色不明地轻声说道。
花醉漓把所有疑虑埋藏心底,垂眸回道:“臣女不知殿下所言何意,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呵,不愧是丞相之女,装傻倒是挺有一套。”长宁冷笑“不过罢了,你的事就算本宫不操心现在也一样有人惦记,而一旦那个人发话,你连躲都躲不掉。”
说完,她便直接走了。
花醉漓明白长宁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指腹交叠在一起相互挤压直到指尖泛白,她心绪有些乱,仰头望一眼飘然的云,忽然有些期盼梅濯雪那不知明细的计划了,若是真的要嫁,他……也好。
……
高高的白阶祭台耸立入云,身披金纹袈裟的僧人端坐各个台阶的左右两边,手敲圆罄,口中喃喃念着繁复悠长的梵音。
桓帝走在最前,长宁比他稍后一步,身后跟着梅濯雪等人皇族子嗣,最底下的王孙贵族,文武百官也早已跪下一片。
桓帝缓缓的,步伐坚定地,一步步走上白玉台阶,他身上的腾龙翔飞黑金长袍,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走到台阶最顶层,他双手朝拜,身后跟随的人则直接跪了下去。
此时,有一个手杵禅杖的老僧人徐徐走进,他先弯腰道一句‘阿弥陀佛’,随后看一眼身边低头的小僧,小僧上前,手里托着一个盛满澄澈清水的钵盂。
老僧人拿起半浸泡水里的艾叶枝条,轻轻挥洒在桓帝身上。
艾叶聚灵,又长年受来太庙供奉的梵香熏养,因此有了天上灵气,洒在人身上,可以消除晦气,也算是供奉在此的先祖对后代皇帝的一种祝愿和寄托。
这些,都是花醉漓生前折腾梅濯雪书房时翻腾出来的札记内容,她此时跪在最下面,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为何竟回忆起前世和梅濯雪相处的画面。
她突然有种想瞧一瞧站在高台上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念头,可很快,这种念头又被她压了下去,脑袋也垂得更低。
桓帝接受完洗礼,又跪拜下去,倾听朗诵官宣读历代先祖遗留下来的祖训。
那一句句高昂的宣词,随着风飘散到所有人的耳朵里,脚下的斜影缓缓拉长,直至天边橘红的火烧云渲染上了猎猎作响的天和旗,才算告一段落。
桓帝起身,接过小和尚手里的三香又拜了拜,转身走下高台,按理说,此番祭祖应就此收尾,却不成想桓帝走下几阶台阶便站那不动了。
“圣上。”旁边的人呼唤他一声,桓帝也没有言语,负手而立扫一眼高台下恭恭敬敬的文臣武将和王孙贵族。
“众爱卿。”他道“借如此盛大之席,朕要在此先宣布一件事情,朕要将朕的爱女,若月公主,许配给此番科举榜首,状元薛盛。”
他说得掷地有声,文武大臣先是一愣,随后跪拜下来齐齐高声道喜,“恭喜五殿下,恭喜薛状元。”
声音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仅在次位阶梯上站着的薛盛神色有一瞬间恍惚,还是梅若月反应迅速,急急拉过他直接跪在台阶上,欣喜道:“儿臣,叩谢父皇!”
手被下拽,膝盖狠狠磕到地上,薛盛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要娶梅若月了,再想起刚才看见的百人呼喊,千人跪拜,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澎湃瞬间涌上心头。
“臣,叩谢圣上!”
桓帝点点头,抬手让他们起来。
也是此时,旁边的长宁长公主接话道:“皇兄,既然定下了若月婚事,那倒不如再来个喜上加喜。”
“哦?你还想说何喜?”
长宁含笑:“这花家,有个小姑娘,本宫一直把她当自己女儿那样疼爱,如今见若月嫁了人,心中也难免替她着急,不如,这婚……皇兄也一并赐了吧。”
花家的小姑娘……不用细想,众人都知道是谁,可在皇家祭祖如此大的场合上,为公主赐婚还情有可原——毕竟是受宠的亲生女儿,但一个大臣之女的婚事放到此处讨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众人神色不一,花醉漓的双手也紧紧相互紧握,暗道,梅濯雪,你可千万要给力啊……
“圣上。”
最先出声的人是花清泽,他上前一步拱手“小女顽劣,哪配在此处,被圣上点名赐婚,如此隆恩,我花家承受不起。”
“爱卿此言差异。”桓帝含笑“你于天和尽心尽力,对朕忠心不二,朕都看在眼底,为醉漓赐个婚,也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大事。”
“嗯……你觉得,朕的三皇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