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翔从医院出来,想要打电话和家里人说一声,但最后还是没打。
他觉得无趣的很。
人生的确很无趣,但幸亏有周医生这种有趣的人存在,整个世界似乎多了一抹亮色。
随便找了一家小宾馆住下,第二天去医院门诊顺利住院。
这之间吉翔……井亮的儿子打了一个电话,本来破口大骂,但听了吉翔的解释后也傻了眼。
一切变得顺利起来,而最关键的点就在于一名能看懂病的医生,而不是看见普通疣就认为是尖锐湿疣或者看见丁癌都认为是尖锐湿疣的那种庸医。
吉翔这次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霸凌,一句话,就能把人所有的尊严都扔到粪池里。
以后自己不能成为那种医生,吉翔心里暗自想到。
住进医院,吉翔的情绪好了很多。
他从周医生和泌尿外科医生口中得知自己的情况还算是乐观,做丁癌部分切除术+延长术基本没有特别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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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讲,以后自己能站着尿尿。
已经60多岁了,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也能保住最基本的尊严。
吉翔就知道系统npc肯定不会那么残忍。
躺在病床上,吉翔回味着这几天的经历,心里对医生的评价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像第一个遇到的杨医生看见类似于尖锐湿疣的疣状物就面露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这种人应该不少,吉翔想不懂到底他们经历过什么才会养成这种毛病。
正琢磨着,一个中年男性拎着包走进来。
他看上去40多岁,脸色很不好,倒像是有乙肝进展成肝癌的那种黑呛呛的颜色。
吉翔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但对方面色如铁,似乎连笑都不敢笑。
估计是一样的病,吉翔判断到。
这应该是系统为自己安排的“对照组”。
在不让自己心理受到严重打击的同时可以感同身受的更多。
他没多问,只是注意观察。感同身受还没结束,自己肯定要多积累经验才是。
在虚拟空间中感知患者的情绪变化,以获得宝贵的临床经验,这对今后的临床工作有着很大的帮助。
隔壁床的患者也不说话,收拾完行礼后就躺在床上拿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
跟他一起来的是一个年纪相彷的女人,应该是他爱人,只是两人没什么沟通。
就这么过了两天,第二天准备手术,吉翔和隔壁床的患者排队备皮,吉翔出来后看见隔壁床的患者垂头丧气的站在病房外。
“老哥,抽烟么?”男人问道。
“抽。”吉翔想要拒绝,但他还是说了一句抽烟。
男人之间的沟通很简单,一起抽根烟、一起喝杯酒,吹吹牛逼,第二天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估计是他心里面憋屈,明天就要手术,想找人倾诉。
吉翔不是老好人,但也愿意在这时候听听他说什么,降低一点压力。
“医院不让抽烟,现在都是无烟医院,我自己不太敢。”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忍了两三天,明天就要手术,憋得慌。”
“楼下有吸烟室,就是大门旁边红顶的小房子,咱俩去那。”吉翔建议道。
虽然不会抽烟,但吉翔本能的想听患者倾诉,哪怕这几天他察言观色已经大约了解了对方的经历。
来到下面的吸烟室,里面有人,患者犹豫了一下。
“咱俩就在外面抽吧。”吉翔察言观色,隐约察觉男人的心理活动,便建议道。
找了一个角落,患者拿出烟递给吉翔一根。
“小兄弟,我看你和家里人一直不说话,这是怎么了。”吉翔问道。
“老哥,咱生病的人是真苦啊。”男人叹了口气,叼着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我不知道你的经历,但我……唉。”
男人叹了口气,吉翔也没催他。
过了十几秒,男人才说道,“我特么生病了才知道人情冷暖。”
“怎么呢?”吉翔问道。
“诊断后我请了长假准备先试试动力光,当时也是听人说的,据说这东西好用。知道我请长假,同事来医院看我,但平时跟我玩的最好的几个哥们连打电话都没打,你猜他们怎么想?”
“你是当官的吧,人走茶凉?”吉翔学着系统npc的模样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开玩笑似的安慰道。
“哪有,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但老百姓也是我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了。平时我和那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打麻将,知道我生病后他们说我运气不好,看也不看,连电话都不打一个,怕空气传播感染了我的厄运。”
“……”
这个理由吉翔还真是没想到。
如果说官场、商场人走茶凉,吉翔都能理解。担心丁癌会影响打麻将的气运,万恶的封建迷信啊。
“唉,也是。”男人叹了口气,“跟老哥你说个笑话,我从前去打麻将的时候都要把他们的照片压在我家被子下面。”
“为什么?”
“背啊,点子背,压住他们。”男人低头抽烟,含含湖湖的说道。
“哈哈哈。”吉翔大笑,“小兄弟你真会讲笑话。”
男人露出笑脸,“真想回到从前啊,可惜我是回不去了。老哥你……我听医生说你可以做部分切除,还能做什么延长术,以后基本不受影响?”
“你怎么知道。”吉翔问道。
“有医生跟我说了,我开始的时候耽误了太长时间。”男人叹了口气,不再说笑,“我最开始只是冒了一个白头,我就琢磨平时都有戴套子,会不会是什么时候破了我没注意到呢。”
“你平时经常玩?”
“说鬼混吧。”男人深深吸了口烟,“我特么也不想啊,可是不陪着甲方出去,生意就做不成。开始我还不适应,后来听人说这算是四大铁,试了试效果的确好。”
“是自己玩的开心吧。”吉翔用男人都懂的笑容调笑了一句。
“没啥开心的。”男人开始和吉翔倾诉衷肠,“喝的五迷三道,我中间还得硬挺着去卫生间自己抠两次,保持清醒。甲方说什么话我都要……说这个干嘛?”
“哈,对,你继续。”吉翔真想听听男人说生意场上的那些事儿,但男人不提了,他也没继续问。
“就没有小猫不吃腥的,男人一样,女人还不是。唐僧肉被谁吃了?老哥你说是吧。什么白马之类的,都不一样。”
“你去医院看了,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怀疑是hpv感染,看他那表情,一脸的嫌弃,跟我说话都直撇嘴,我知道他看不起我,所以我就去了另外一家医院。”
“另外一家医院的医生让我做两次光动力,第一次做完之后的确见好,可是不到一个月又开始长。我觉得不对劲,第二次就没做。”
“再往后去我们那最有名的一家皮肤科医院,看病最好的医生竟然是个女的。唉,老哥啊,我这当着女人脱裤子……还第一次不好意思。”
吉翔一怔,这帮老爷们说话不开车就好像不会说话似的,看来不光是医生,连已经病入膏肓的患者都这样。
一瞬间,吉翔想到了王大校的那颗秃头。
“找她看病的人是真多啊,我排不上队。幸好她还在一家私立医院出诊,就是多花点钱呗,那都是小事。去看病,她给我开了外用药。但用了一个多月也没见好,真特么的。”
“后来呢?”吉翔问道。
“我知道这病不能拖,就去了部队的医院,寻思着老军医肯定靠谱吧。我还特意找了一位老军医,头发一根都没有,锃明瓦亮、跟灯泡似的那种。”
“他看完后说没什么事儿,开了外用药给我用,说几个月肯定好。”
“三个月,还没见好。我复诊的时候他不在,一名年轻医生在,看了后没说什么。但老哥你知道我是做生意的,察言观色这是最基本的技能。”
“我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
“哪里不对?”吉翔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虽然没跟我明说,但我知道只要是这样,那就是他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桉,有些话不好说,说了就没朋友。”
“!
!”吉翔沉默。
这种情况他很清楚,肾自截的感同身受时系统npc曾经和自己讲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那次事件和眼前男人说的这事儿截然不同。
“再往后验血、活检,等结果出来医生写了个ca。我知道这是英文简写,就是癌症的意思。当时看见这个符号,我脑子嗡的一下。”
“……”吉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男人把烟抽到过滤嘴,还舍不得,又用力的抽了一口。
“这么抽烟不好。”吉翔道。
“我可能是不行了。”男人叹气,“还有什么注意的。手术做了,人也废了,医生说我已经是中晚期,虽然是鳞癌不致命,做全切然后双侧腹股沟淋巴结清扫之类的术式……
唉,不管能不能活,反正以后不能站着尿尿。”
说着,眼泪从男人的眼睛里流出来。
“能活着就行,就行。”
“老哥啊,我跟你说实话,我是太羡慕你了。”男人哽咽着说道,“和平时的羡慕嫉妒恨不一样,我是真羡慕你。要是我提早遇到个明白点的医生,趁着刚冒白尖的时候做,也能做你的术式。”
“部分切除,再加上延长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开心快活,虽然医生说都可以,但……最起码我能站着尿尿啊。”
男人说的粗俗,但站着尿尿这四个字像是锤子一样敲打在吉翔心底。
“这么讲吧,要是能回头再来一次,哪怕用一半的家产做这么个手术我都愿意。”
“怎么不是全部家产呢。”吉翔问道。
“老婆孩子还得活啊,全部家产就算了。”男人倾诉完,脸色略微好了一点,“老哥,你好好的,医生跟我交代病情的时候特殊说了你的事儿。”
“怎么说的。”
“就是诊断的早,能部分切除,虽然短了点,但能做延长术。我以前啊,一直以为延长术是什么不正经的手术,都是那帮鸭子才会去做的。
现在一看,我特么要有机会做延长术就好喽。”
男人语气里流露出深深的羡慕,那种羡慕不是平时吉翔了解的,根植于骨子里,类似于某种执念似的。
吉翔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不管怎么说似乎都带着一点点的炫耀,毕竟自己能做部分切除……不,简单讲,自己可以站着尿尿。
就这,足以让眼前的男人羡慕的红了眼。
吉翔只能陪他抽根烟,尽量用陪伴缓解他的焦虑与不适。
忽然,光影闪烁,吉翔回到系统空间。
看见系统npc的时候,吉翔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这次感同身受竟然不用经历手术。
“回来了。”系统npc背手弓腰,微微一笑。
“我回来了老师。”吉翔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秒男人羡慕自己能站着尿尿中,略有卡顿。
“说说,体会到了什么。”
“老师,那位周医生是您说的周从文么?”吉翔问道。
“你怎么跟沉浪一样八卦。”系统npc看了一眼吉翔。
“就是好奇,而且我这次经历的第一位杨医生对待病人的态度和看法与周医生不一样。”吉翔坦言,虽然他也关心那位到底是不是周从文。
“是他。”系统npc也没隐瞒,“很多模型都建立于我们工作组成员的临床经验,周从文年轻力壮,临床经验也丰富。”
说到这里,系统npc的嘴角露出一丝笑。
“老师,您笑什么?”吉翔觉得怪异。
“周从文的班忙,所以经验更丰富。”系统npc道,“不说这个,还体会到了什么。”
“站着尿尿基本是丁癌患者的一个执念,很深的那种执念。”
“当然,部分切除+延长术一般的三甲医院都不能做,你所在的附二院能不能做我不知道。”
吉翔一下子沉默。
手术其实并不难,缺点当然也有,做部分切除手术出血要比卡察一下子都切掉要多,复杂程度要更高。
但和患者的生存质量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