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洛阳城北一处民居中。
正房内杨青盘坐在地,直到阳光穿过轻薄的窗纸,在脸上投下点点光影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
此时距离冲出皇宫的那晚已过了五天。
那天离开四水帮后,天一亮他就用缴获的银两在此处买了一间院落。
原本他有意出城,但不知是否那晚的警告起了作用。从第二天开始王世充便撤了搜寻兵卒,连十日宵禁的严令也收了回去。
左右也没什么地方去,求远不如就近,杨青索性就在北城城墙脚下安了家。
这院子不大,只有正房两处,带着一间厢房和一间伙房,没有后院。
因为远离城心,周遭住的也大都是普通人家。
此刻他收了真气运转,心念沉入气海中,只见代表葵花真气的紫红气旋,与北冥神功的漆黑气旋尽都圆融无暇。
色泽碧翠的长春真气在两者互通有无下,也显出勃勃生机。
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只短短五天杨青便通过自行搬运周天,又将一门真气补足。
依照他海量的真气上限,这已经算是快到不可思议。
看看窗外阳光耀眼,心情大好之下,他不由在脑海中回忆起一阳指的六脉路径。
之前用惯了剑气对敌,此刻浑身空空难免不习惯。
再者那夜对上辟尘,如果有无形剑气在身,或许就不必顾忌,可以尝试强杀。
《弹指神剑》他练了多年,真气调动也如臂使指,念头动处一时三刻就在脉络中凝聚出一道剑气。
此时他所凝聚的,仍旧是用惯的商阳穴一脉,也就是右手食指。
而当一道剑气成形之后,杨青忽地想起最初在桃花岛向黄药师求问《弹指神通》时的情景。
那时他曾异想天开,要为六脉中每一种剑气加持不同特性,或者弹指成冰,或者燃木为火。
只是后来多年一直沉浸修炼,却把最初的想法忘了个干净。
如今念头一起,就忍不住再次尝试。
一阳指六脉练的分别是右手五指,以及左手小指。
商阳穴一脉杨青仍旧用平常真气,而第二条脉络,他选定了右手大拇指的手太阳肺经,也就是被称作少商剑的少商穴一脉。
一阳指力在这条脉络总共需要十一道穴位相连,共可存储十一道剑气。
在气海中将葵花真气转为极阳,杨青依着真气传导路径,不多时便在少商穴中凝聚一道炽烈如火的剑气。
剑气一成,他便起身走出正房,进了院中一侧伙房。
这院子自从买来也没生过火,此刻他从角落拿了几根木柴填进土灶里,随即右手拇指斜着向下一点。
下一刻只见一道暗红光焰应指而出,灼热瞬间在狭小的房间内弥漫开来。
而随着那道如火剑气穿过木柴,又不知深入地下几许,土灶中忽地腾起火焰,眨眼间就将不多的干柴燃烧殆尽。
“果然可以。”
杨青心情愈发畅快,像是得了新鲜玩具的孩子一般,转身又回了房内。
接下来他依次将真气转化并凝结剑气,尝试各类真气特质带来的变化。
最终除了冰火之外,又发现龙象功凝聚的明黄色剑气穿透力更强,力道更雄浑。
北冥真气凝聚出的,则是漆黑如墨。虽然没有尝试,但想来该是化功一类的效果。
九阳神功则与葵花真气高度重合,可以放弃不用。
至于其他几种,也都一一展现出不同颜色的剑气,不过没跟人斗过,杨青暂时还不知具体效果如何。
“威力倒是有了,不过显出真气色彩,也就从无形变成了有形,要阴人还得靠普通剑气。”
凡事有利有弊,杨青也不去纠结。
六脉中每道经脉存储剑气都不均等,最多的有二十三道,最少的只得九道。
一共加起来足有九十一道之多。
他眼下功力没有完全恢复,测试完成后就只存了十多道留着备用,其余的日后补满就行,倒不用急于一时。
完成之后,眼见天色尚早,他又把《降龙十八掌》和《乾坤大挪移》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这两门武功一个是杨康留给他,一个则是在昆仑山光明顶所得。
之前时间紧迫没空去练,如今在恢复功力的同时研习,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降龙十八掌》杨康写得很详细,从真气运行路径,到招式变化极尽清晰明了。
杨青照着行功一遍,就已全部掌握。
至于《乾坤大挪移》,与其说是武功,其实更像是一门心法。
练到深处,只要跟人一搭手过招,又或只凭肉眼就能清晰掌握对方用劲诀窍,强弱,方向。
进而借力打力,乃至引导控制对方发力。
这也是张无忌在光明顶时,不但可以模彷少林武功,之后更能以一敌多,使对手不受控制相互攻击的原因。
除此之外,《乾坤大挪移》还可激发自身潜力,加快真气运行速度,甚至输出功率。
张无忌正是因为九阳大成,再凭着这门功法加持才能横行江湖。
杨青略一思索,就觉它与《小无相功》可说是异曲同工。
《小无相功》特性是无形无相,可模拟天下任意真气武学;《乾坤大挪移》则可在照面间掌握对方发劲技巧。
两者一内一外,相得益彰。
更让杨青满意的是,《降龙十八掌》得到《乾坤大挪移》加持,这门号称天下刚勐第一的掌法威力势必会更上一层。
想通所有关节,他就开始依法习练。
练《乾坤大挪移》需要有极高的内功做根底。
不过张无忌能在两个时辰内练会,他自然更快。
虽然之前凝聚剑气耗费时间不短,不过当杨青把《乾坤大挪移》催到最高一层后,天色也才刚刚傍晚。
吐气收功后,让他欣喜的是功力非但没有损耗,反而因为《乾坤大挪移》大成,其余几道干涸气旋也都开始加速旋转,源源不断地生出丝丝缕缕的真气。
“功法果然不怕多,只要合适就好。”
收功回神,杨青心满意足地起身伸个懒腰,随即出了房门走进落日夕阳中。
几天来他自己从没开过火,吃饭便去就近的酒楼食肆。
武功到了这种地步固然还没成仙,不过也已有了许多平常人不具备的特质。
比如一日一餐又或十日一餐,都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只要在饿死前补足就行。
走出院门,杨青反身上锁时,面上筋肉鼓动变化,眨眼已成了相貌平平的样子。
他住在这里时间还短,往来邻里大都不熟悉,相互迎面也没人打招呼。
及至出了巷子进入街道,杨青汇入人流中,再也没了半分特异之处。
雄踞黄河南岸,号称八朝古都的洛阳,自然有别于一般州府城郭。
无论是群山环抱,坐拥大片平原的险要位置;还是数条贯通东西南北的水系,都让它既有军事要塞的特质,又成为天下商业交通的中心枢纽。
这繁华盛景的背后,杨广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连接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纵贯南北的大运河居功至伟。
洛阳人流稠密,为方便交通,共建有纵横各十条宽阔的街道贯穿全城。
杨青此刻信步走在往来熙攘的人群中,一路上除了南北行商,穿着有异的突厥人也不在少数,而金发碧眼的西域商人竟也络绎不绝。
隋末唐初时期,中原民风开放,并没有后世许多不合常理的教条。
他徜徉在人海中,也不禁为眼前繁花盛景感染,心情越发舒畅。
顺着人流,不多时找到一处酒楼。此时刚到傍晚,一楼厅中食客只坐了一半。
进门找位置坐下,又在殷勤地伙计招呼下点了菜,就静静等待起来。
这酒楼菜色尚可,只是慢了一些。
等菜上齐,方才还算清静的厅内已经逐渐哄闹起来。
“听说了吗?小昏君死了……”
杨青一人独坐一桌不紧不慢地吃着,四周无数私语则不断传入耳中。
挑了个感兴趣的话题凝神细听,余光中说话的汉子正隐晦地以手指天,跟身边同伴八卦。
“这话可不能乱说。”另一人摇头道:“前几日晚间全城宵禁忘了?那分明实在找人,我看那位不是死了,而是跑了。”
“嘿,跑了跟死了有啥区别?再说宵禁只那一晚,第二天就解了,这岂不说明人抓到了?”
“我看不一定,之前传闻寇仲徐子陵大闹洛阳,王世充不也没抓着人吗?”
“那能一样?我听说那两位爷都是会飞的主儿,小昏君可没那个本事……”
杨青离开皇宫当晚闹出的动静,大概因为几天时间稀释,已经少有人再聊起。
偶尔谈说的也大都没什么新鲜可听。
很快吃完了饭菜,他就付账离开了。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不过有赖沿街店铺门前的灯笼和门内投出的灯光,街上丝毫不显暗澹,行人也仍旧络绎不绝。
等到月上晴空,星河争辉之时,更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朦胧和梦幻。
杨青漫无目的沿街而行,正走着忽听前方有锻打铁器的声音传来。
想着自己现下没有佩剑,便循声向前走去。
不多时就到了一间武器店铺门口。
这家店面临街售卖,后院锻打,规模也不算小。
那晚在四水帮正厅内,杨青除了首恶,也顺手将屋内能找到的银子一扫而空。
买了房子后还剩下几十两散银,和两百多银票。
走进店中,掌柜见他相貌虽然平平无奇,但气度却与常人迥异。
尤其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得久了好似会使人深陷其中,止不住头脑发昏。
于是不敢怠慢,热情招呼起来。
杨青听着掌柜一一推荐,耐着性子在店中转了一圈,却没见到什么神兵宝刃。
以他如今的功力境界,本来无论什么剑到了手上都可发挥不俗威力。
不过他对于神兵还是有些特殊情结,即便平常不用挂在身上,心里也觉得舒服。
但眼下显然不可能在这里找到像之前寒铁剑一样的兵刃,索性随便挑了一把刃口锋利的精铁长剑凑合着,以后有了空闲再专门去找。
“剑柄剑鞘能换吗?”
把银子递过去,杨青看向笑呵呵的掌柜问道。
“不知客官想要什么制式,如果太过特殊,恐怕就要等些日子。”
“竹子,青竹。”
掌柜闻言面色一松道:“这个有现成的,客官稍等,我让人去换了来。”
杨青点头答应,然后在一旁做了下来。
小半时辰后,店中伙计捧着剑再出来时,外观果然已换成了碧翠青竹。
拿过长剑挂在腰上,对掌柜道一声谢就出门离去。
之后一路兜兜转转,走到城中心沿着石桥跨过洛水,他才觉察已经到了洛阳城南。
“静念禅院好像就在城南郊野……”
那天他让玲珑娇把小柔一行送去禅院之后,其实并没有跟着。
之所以有恃无恐,一来因为他对玲珑娇有些印象,知道她并非大奸大恶的人。
二来对方功力全失,心神失守之下,很难摆脱自己移魂大法的影响,何况这个要求也不算违背她本心。
此时无意到了城南区域,他心念一起就忍不住想去看看。
分开人流,杨青看似速度没变,实则身形如同一尾灵动的游鱼,在人群中接连闪动,不一会儿就出了洛阳南城门。
沿途往城南郊野走不多远,就听阵阵梵音在前方响起。
再走一阵,便见一座占地颇广的佛寺映入视线之中。
杨青直直走到门前,却恰好见到知客僧人将最后一批游人香客送出院落,随即缓缓关上院门。
失笑一声,他正琢磨着是明天再来,还是直接敲门询问,远处将要回城的游人中忽然传来喊声。
“杨青!”
他闻声侧目,却见迎面走来的正是玲珑娇。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是准备离开洛阳了吗?”
玲珑娇从人群中缓步走来,神色中对他已没了前几天的畏惧,反而平和许多。
杨青没想到还会再见着她,轻笑反问道:“你这次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改容易貌固然不可思议,但是能否换身衣服再出来招摇?”玲珑娇摇头道:“再加上你气质独特,尤其是眼睛,见过一次的人恐怕很难忘记。”
“随便吧。”杨青无所谓道:“本来就是场面功夫,想找我的人认不出,认出来的不敢找我,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玲珑娇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不会离开洛阳了?”
“我何时说过要走?”
“你……”玲珑娇眉头皱起又倏忽展开,嘴角随之露出一抹浅笑:“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寇仲吗?”
“你也认识他?”
杨青缓缓摇头:“不认识,不过他跟徐子陵闹出那么多大动静,想不听说很难。我跟他很像吗?”
“有一些吧。”想起寇仲,玲珑娇双眼中泛起希冀的神情:“你们好似都不把这天下任何事,任何人放在眼里似的,这一点很像。
不过……你更霸道些,看人的时候也更冷漠,只有那晚对着那些孩子我才能感觉你身上的温度。”
杨青闻言不置可否道:“孩子送进去了?了空和尚怎么说。”
“唉……”叹息一声,玲珑娇轻声道:“了空大师虽然留下了那些孩子,但他们大多都已肢体不全,又几经折磨,就算治好也很难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难得你有这份心,留你一命看来不算滥发慈悲。”
玲珑娇眼中厉芒一闪,抬头与杨青双眼对上时,又瞬间烟消云散:“算了,左右都不是你对手,这大概就是命吧。”
“不是命,是不自量力。”杨青澹澹道:“那晚在河边你见过我出手,该知道自己多少斤两。
后来再追,就是自寻死路。”
玲珑娇反驳道:“你武功高过我,怎么说都可以。王世充还一心要做皇帝呢,他岂能不知自己够不够斤两?
不过是心存侥幸,不甘居于人下罢了。”
“也有道理。”杨青反问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再站王世充一边。”
“我武功尽失,对他已经没用了。”玲珑娇口气略显悲凉:“再不走,只怕下场堪忧。”
“也好,中原的乱局不是你能掺和的。”
“谁说得好呢,就像我们前些天还在打生打死,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人生有时候实在难以预料。”
“打生打死?”杨青嗤笑一声:“在我手里过不了半招,反送了一身真气,这也叫打生打死?
我想你是误会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城内,再不理会对方。
“喂!那个叫小柔的弟弟不太正常,你最好去看看他!”
玲珑娇朝着杨青大喊一声,等他背影消失在远方,才忍不住咬牙骂出声:“自大的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