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看到石之轩?”
赤塔山向东,杨青领着众人在没有积雪覆盖的沙地中升起团团篝火。
裴行俨手臂肋骨已经复位,身上的伤也在长春功平复下没了大碍。
最后他招来众人,一一检查有无炎气入体,然后才询问石之轩下落。
“皇上,雪崩未停时,小的看见一人往北边去了。”
“北边?”
杨青闻言微感不解。
白天在山上石之轩接自己一掌,已经表现得极为轻松,远不似在长安还要吐口血那么吃力。
加上他下杀手时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也没有之前那么易怒。
按理说该是功法更进一步,已经趋于完善。
精神分裂的问题应该也通过邪帝舍利治愈,为什么还要往北方走。
转头看向师妃暄,却见她也摇头表示不知。
“这位姑娘。”裴行俨这时坐起身向师妃暄抱拳道:“裴某多谢之前姑娘相救。”
杨青落入雪潮将他甩上半空时,气力已经弱了不少,还是最后师妃暄又托了一下才让他逃过一难。
“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你的人带回去。颉利现在恨不能将你扒皮抽筋。”
“嘿嘿,皇上放心。”裴行俨笑着望向杨青道:“小将早有算计,等我伤一好,保管能再给突厥一个狠的。”
看他成竹在胸,杨青也不再费神去问。
裴行俨久经沙场军阵,这次在突厥肆虐许久,如果能安然回去,只怕他名气将震动中原。
但他不问,裴行俨却突然反应过来道:“皇上你不跟我们一道走吗?”
“我还有事没做完。”
“你不回去,我怎么跟各位大人交代?”
杨青摇头道:“放心走你的吧,不会有人为难你。”
这时师妃暄取过在火堆上烤热的干粮递过来,杨青接在手里又分给裴行俨。
周遭众人也早都将各自携带的不多口粮烤了,就着从远处取来的雪粉一起吞嚼。
劫后余生,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升起难言的松弛。
边吃边各自围坐小声说些什么,有的更说着说着就沉沉睡去。
等到月上中天,裴行俨也撑不住合上眼皮,杨青与师妃暄则盘坐调息,直到天亮。
日升月落,一觉睡醒后裴行俨气力已恢复大半。
他招呼众人整装待发,然后才走到杨青面前:“皇上,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你以前可没这么婆婆妈妈。”
“小将是想,如果皇上能带着咱们回去,洛阳必定民心大振。”裴行俨叹息道:“中原人被突厥欺凌太久了。”
感慨一句他面容勐地一肃,重重抱拳道:“皇上如无吩咐,小将这就去了。”
“没什么吩咐,活着回去就行了。”杨青看着他笑笑说道:“不过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既然不愿一起走,那这等机密你就别问了。”裴行俨傲娇说完,随即又谄笑道:
“不过小将还有一事得问问皇上,听说您前次去长安,不知跟李世民有没有交情?”
杨青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你该不是想从晋阳回洛阳?”
“正是。”裴行俨点头道:“所谓有始有终。小将把人从那儿带出来,就要再从那儿回去。”
“出其不意。”
“皇上放心,此招虽然凶险,但我早已算过日子。只要时机恰当,保管颉利反应不过来。”说着他又皱眉道:
“只是现下不知李世民有没有收回晋阳,若他守关,我就不知道能不能冲过去。”
杨青想了想,接着取下腰间青竹剑交给裴行俨:“李世民何时收回晋阳现在我也说不准,不过想来不会太久。
来日他若阻路,你就把这剑交给他。”
“这……管用?”
王世充在时,洛阳与长安可谓水火不容。裴行俨也不知杨青在长安做过什么,仅凭一把剑就可让李世民放行。
“啪!”
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杨青转身向北而行,再不回头。
伸手在脑后挠了挠,裴行俨抬头见杨青已与师妃暄一道走远,只能放声喊道:“皇上保重,早些回来!”
话音落下时两人身影已消失在远方平原上。
反身回到队伍中,他高举杨青佩剑喝道:“派人去联络先前分兵的兄弟,剩下的跟我回去,杀人!抢马!”
……
两边分开,杨青与师妃暄向北走不多远,就见道旁一棵雪松被人从中噼成两片。
一半仍在雪地中伫立,另一半则倒落地面,直指北方。
师妃暄上前轻拂断树截面,触手光滑如镜,毫无斧凿痕迹。
她回头与杨青对视一眼,点头说道:“这一定是石之轩留下的,他在给我们指路?”
“这也不难理解。”杨青回道:“在山上他或许是因为时机太妙,才顺势出手。我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没死当然还要去找他。
他也不想躲着我。”
“那他为何不在山下等等看。”
“这就要问他了。”杨青摇头道:“或许是想找一处满意的战场,也可能他只是单纯想去北边看看。”
师妃暄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她没说昨日杨青抛下她独自上山的事,杨青也没提在落雪中得她相助。
如此两人沉默行进,直到第九天午后一股狂暴冷风南下,他又在积雪厚处挖出雪坑,封上洞口静待狂风过去。
一路时不时就能见到石之轩留下的痕迹,无一例外都是指向北方。
杨青心中隐隐有预感,等他再与石之轩相遇时,距离自己破空而去大概也就不远了。
这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此刻他盘坐在雪坑内,气海中九阳星辰火焰升腾。
但除了星辰核心位置,其余颜色却不再是从前的艳红,而是澹金。
能够以此催发火铃印,又或者功法本身威力增强还是其次,更关键的是如今九阳真气已经可以由神念催动,对周遭灵气产生影响。
以无形斩无形,是他对斩破天痕,破碎虚空的设想。
只是之前试过各种办法都不能由己身影响周遭灵气,唯一例外的惊雷印,则好像是因为印诀凭空生成,原理难以捉摸。
而现在当他运转九阳星辰,四下灵气一旦投进星辰中,再散出体外也都带上火焰颜色,可以为他驱使。
任意变作形状,在神念范围内犹如多出无数手脚。
不过一旦超出神念范围,又或他转运别的功法,则灵气立时恢复原状,不再听他使唤。
而且大概是真气刚刚生出异变的原因,他现在收拢灵气的速度还过于漫长。
少量的灵气即便形成利剑,因为虚浮不实,斩出的威力也远远比不上他手握长剑。
对付普通人或许足够用,但对付石之轩肯定不行。
因此现在他看似盘坐调息,其实就是在不断熟悉新的变化。
以期短时间内可以形成战力,甚至直接承载他的意志,成为真正的无形之剑。
“杨兄。”
正沉浸在神念,真气与灵气的交汇中,杨青忽听身侧师妃暄开口。
睁眼看去,只见四周雪墙竟已经开始缓缓融化。
灵气本身没有属性,但在他这半天不住操控下,周遭大片范围的灵气都已挂上了九阳真气的火焰特性。
他沉浸太深,一时也难免疏忽。
收起九阳真气,换做葵花真气伸手在周围一拂,将要融化的积雪立即又凝结成冰。
“你在赤塔山一行,功力似乎又有进益。”
耳听上方狂风过境,杨青也不否认,点点头说道:“的确有进步,而且再见石之轩时,或许就会有个结果了。”
师妃暄目光微微一凝,转而问道:“我们已向北走了近十天,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些天两人深入北地保守估计也走了四千里以上,按照后世来算,应该已经到了沙俄中部。
但如今沙俄这个国家还不存在。
想了想,杨青只能模湖说道:“按照之前的速度,再走二十天的话,我们大概就要到北方极地了。”
“北方极地?”师妃暄不解道:“那是什么地方,天边吗?”
“也可以这么说。”
他们多日少有交流,此时左右闲着,杨青也就挑些好理解的后世之事说给她听。
待听到与天圆地方完全相悖的解释时,师妃暄也惊奇了许久。
好在她心境剔透,细细听完后也就坦然接受。
“很难想象大唐这样强盛的王朝,也会有衰落的一天。”
聊了一阵,说到历史问题时她也不免感慨。
“你的剑心,算是白修了。”
师妃暄坦然笑道:“在山上时我从不去想这些问题,但在尘世行走久了,也难免会有不同心思。”
杨青点头道:“王朝更迭,世人罔替,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千百年来,少有改变的只有我们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人都是一样的。”
“如果让你来做皇帝呢?”
“也是一样。”杨青嗤笑一声:“一代明君易得,代代明君难有。况且即便是圣人坐上皇位,而且他永生不死,也早晚难逃被人推下去的结局。”
师妃暄闻言沉默一阵,过了良久才叹息道:“的确如此。”
到了这儿两人都不再说话,又回复各自调息的状态。
寒风接连刮了四天,等他们再次破洞而出时,上方已经满覆一人多高的积雪。
他离开洛阳时还是腊月初,而现在算算日子,新年都过去了。
再次踏上向北的路,杨青本以为有风雪覆盖,石之轩大概率不会再留下标记。
然而只走了不到百里,沿途又开始有断续线索出现。
有时候是指向北方的雪堆,有时候是断裂的树枝,冻硬的北地动物尸体或者鱼。
因为他一路刻意放出气机,石之轩像是已经确认了他还没死,所以不断留下标记引他向北。
与师妃暄一道再走几日,两人干粮终于耗尽。
杨青也开始捕猎一些动物备做干粮。
师妃暄开始对肉类还有些排斥,但后来也不得不接受。
毕竟慈航静斋虽与佛门渊源颇深,但终究不是尼姑庵。
对于荤腥禁止不禁止的,这里也没其他人知道,只要自己心中能放下就好。
如此又走十来天,两人将无数山岭雪林抛在身后,也在途中见过许多形貌怪异的土着人,以及坐落在冰雪中的石头堡垒。
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和特色穿着,不仅师妃暄看得新奇,杨青也觉得新鲜。
而面对单衣薄衫,踏雪无痕的二人,碰巧偶遇的当地人也给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有的当做神来参拜,有的当做鬼怪戒备。
最奇特的是,两人有一天路过一座城堡时,远远被外侧城墙上的人看见。
不过一阵,竟有一队握斧持枪,搭弓上箭的骑兵追了出来。
这些人穿着各异,有的皮甲加身,有的只草草围着动物皮毛,更有的甚至光着上身,口中呼喊不停。
杨青估摸着现在跟他们说“哈拉哨”也不见得能听懂,索性挥袖扬起漫天飞雪阻路,随即飘然离去。
直到过了二十天以后,面前再次被无尽平原占据。
而到了此时,天地已经一片昏暗,再也没有太阳升起。
杨青神念扫过层层积雪,只见下面坚冰颜色蔚蓝,犹如晶莹的宝石一般。
而更下方,则是暗沉的海水。
师妃暄眼见前方雪地中出现一抹黑点,飘身上前才发现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动物尸体,转头看向杨青道:
“这是什么?”
杨青目光一扫,已认出那正是一只企鹅的尸体。
与后世北极企鹅因猎杀灭绝不同,此时这里还生存着许多名为“大海雀”的北极生物。
大海雀与后世企鹅外形几乎等同,成年体长近三尺。
“这个就是大海雀,也叫企鹅。”
师妃暄闻言点头,默默在心中记下。
她目光在茫茫无际的雪原扫过,接着又问道:“这就是北方极地了吧?”
“不错。”杨青挥袖将脚下积雪扫开,露出蓝色冰面:“现在我们脚下,已是凝结成冰的大海,可以说是真的到了天边了。”
“原来这里的天,永远都是黑的。”
“并非如此,只有冬天才会这样。”
正说着话,他感应中熟悉的气机一闪即逝,杨青立时一拉师妃暄奔向前方。
奔行不久,视野中左侧忽然耸起一排高约百多丈的层叠冰山。
而在冰山之巅,星空之下,石之轩仰头望天,静静闭目,嘴角的微笑分外舒适闲逸:
“我等你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