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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谁也没想到,雷霆一轰便是半年。

更无人想到,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七年。

东都为之覆灭,江河为之改道,大周竟不得不因此而迁走都城。

直到这天傍晚,原东都皇城上空的五色光晕,忽然爆开一道巨雷,直直轰落在一边泽国中,炸开滔天水浪后,终于消失不见。

巨爆过后,一具巨型浮尸从水中浮起。

十日后,自沿河飘至千陵江。

第二十三日上,浮尸上已经长满了苔藓,甚至有水鸟在上面做窝。

第三十五日,浮尸随着河流汇入大海。

经冬历夏,浮尸竟小了一大圈。

忽地,一个海网卷中浮尸,将之拖上一个渔船。

渔家女阿跳以为捕着大家伙了,顶着一张因发力而胀得红扑扑的小脸冲上前来,拿着渔网一通乱扒,竟扒出个人脸来。

阿跳吓得哇哇大叫,舱房内钻出个白发老头,大声喝止了阿跳,才凑上前来,也吓了一跳。

水草堆里,那张肿胀的人脸丑陋得着实恐怖,他凑上前,探了探那人的鼻息,竟还有气。

老人招呼着阿跳清理水草,合力将那人拖到干净的甲板上。

阳光正暖,烤了片刻,那人身子回暖,竟缓缓睁开眼来。

阳光,青天,和煦的海风,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么亲切。

只因,他已经七年没见过太阳,也七年没见过不下雨的天空了。

“饿。”

那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人,是人哩,会说话,不是怪物,还知道饿哩。”

阿跳这才从老人背后跳了出来,奔进房间取了一碗鱼羹,喂给怪人吃了。

一碗吃完,怪人继续喊饿,阿跳干脆将一锅鱼羹都抱出来。

“诶,诶,不过啦。”

老人喝止。

阿跳咧嘴一笑,露出一对虎牙,“我听庙里的大师傅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层宝塔,给阿爷你积功德哩。”

“鬼灵精。”

老人笑骂一句,不再阻止。

一大锅鱼羹下肚,怪人还是喊饿。

阿跳又拿来一包卷饼,怪人咀嚼能力极差,阿跳只能将卷饼捣碎了,用温水和成饼泥喂给怪人吃下。

一包饼吃完,怪人张了张嘴,终于没喊出“饿”来,可阿跳看出怪人还没吃饱,挠头道,“就剩两包饼子了,才捕了一半的鱼,我和阿爷还得靠两包饼子撑个三五日。

你再忍忍,等哪一网,补上大家伙了,再给你熬鱼羹。”

阿跳和老人这次的鱼情显然不佳,一晃五天过去了,两包饼子吃完,距离他们的目标差得还有三分之一。

原本是只差一半,可那怪人太能吃了,每日没个两三斤鱼下肚,虽不继续喊饿,便像是要断气一般。

鱼获不足数,便即返航,亏损太大。

干粮吃完了,老人和阿跳也只能吃起鱼获来。

而这五天下来,那怪人的气色一天好过一天,已经能半靠在船舱边了,只是说话还是有气无力。

阿跳倒是喜欢和怪人说完,她总觉得怪人长得虽然丑,但眼睛很亮,总是痴痴呆呆地看着晚霞,像是装了一眼睛的故事。

虽然怪人不怎么回话,却是好听众,不管阿跳如何叽喳个不停,怪人绝不像老人那般要阿跳闭嘴,反而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暖意。

一连在海上又耗了十几日,鱼获快吃光了,眼看着要变天了,老人叹息一声,只好回航。

船进渔港,已是夜色阑珊。

经过这十几日修养,怪人已经能缓慢行走了,只是步履蹒跚,坚持不了太久。

勉强撑到老人和阿跳的小屋,怪人一屁股跌坐进门前的柴火堆里。

阿跳冲怪人龇牙一笑,跳着进屋,随即哇哇叫嚷起来,“阿爷,面缸都空了,晚上吃啥”

老人揉了揉发酸的老腰,钻进屋去,捧出个老旧的梨木盒来。

阿跳追出来,拽着老人的胳膊,“不行,这是阿奶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活人永远比死人要紧。”

老人用力一撇,盒子落地,跌出一枚银簪来。

老人捡起银簪,拍拍嘤嘤哭的阿跳的肩膀,招呼她烧水,径自走了。

老人才去,阿跳晃了晃脖子,仿佛甩掉烦恼,直起身,挤到怪人身边,捅开了灶膛,麻利地涮洗起那口大黑锅。

趁着烧水的空当,又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阿跳,你天天就这么开心么”

怪人很羡慕阿跳。

“不然呢,难受是一天,快活也是一天。阿爷说过,我们这样的人,时刻要向前看,太阳总会升起来的,哈哈,怪大叔,你胡子老长了,身子也怪臭了,晚上我烧水给你洗个澡吧……”

阿跳没心没肺般笑嘻嘻地说着,怪人眼角终于爬上一丝笑纹,他都快忘了自己多久不曾笑过。

阿跳往锅里第三次添水的时候,老人才回来,怀里抱着个面口袋,脸上带着淤青。

阿跳赶忙上前扶着老人坐下,快嘴却一刻不闲着,“赌赌赌,迟早把命扔那儿。”

说着,接过面口袋,勉强倒出两斤面,又倒回去一斤,用剩下的一斤面,做了一大锅疙瘩汤。

三人才吃个水饱,水五带着两个手下晃着肩膀走了过来。

水五是街头混混,吃的就是各条渔船的孝敬。

可惜,老人空手而归,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交得起孝敬。

眼见老人和阿跳要吃亏,怪人站起身,朝水五扑去,可惜力量不够,自己扑了个狗吃屎,惹得水五三人大笑。

他们将怪物踢皮球一般,踢来踢去,阿跳大声叫着,却被老人死死拉住。

忽地,水五怪叫一声,发现地上躺着一张钱钞,待看清面值后,一把抄起,恶狠狠指着阿跳道,“敢说出去,我杀你全家。”说罢,带着两个手下一阵风去了。

老人和阿跳才将怪人扶着在柴火堆里坐了,阿跳便跳脚喊了起来,“一炁币,是一炁币呀,我看清了。

天呐,怎的不是我先看见。

阿爷,一炁币啊,咱们一辈子也挣不下的。”

老人早就不搭理阿跳了,提了个油灯,如土拨鼠一般,殷勤地在门前的石子路上,来来回回找着。

阿跳也是一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