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和萧仓舒离了棠岭客栈,又往前行了行了半日,这才到了山口。
此时古道已然消失,脚下是平坦的官道。
如今战乱不断,原本大晋修建的官道四通八达,可是经不起折腾,数年之间,官道被战乱、天灾几乎毁尽。很多地方道路阻塞,过都过不去,索性人们就舍了官道,多走平素无人问津的古道。
古道虽也年久,但毕竟走的人少,大队的兵马也不好通过,却在这乱世中得以保存下来。
可是,按照经验,越是大城附近,那官道便越完整,修缮的越好。
苏凌见眼前的官道平坦,道路十分宽阔,便隐隐觉得前面不远该是一座大城池,看这官道四面延展开来的样子,这城池的规模应该相当可观。
苏凌算了算时间,他们从旧漳城出来吗,绕过沈济舟的军阵封锁,涉过漳河、灞河,一路北上,如今已有六日。
一路之上马不停蹄,有时为了赶路,错过宿头,干脆就在荒郊野岭中找个草窠树林住上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又继续起身。
如此高强度的赶路,苏凌觉着应当是离着渤海城不远了。
看这官道的架势,前方莫不就是整个沈济舟势力的经济、政治、军事中心,也是他所辖之地最大的城池——渤海城了不成?
苏凌不敢确定,便和萧仓舒商议,若是前方遇到过路的行人,定要打听打听,看看此处离着渤海城还有多远。
正说间,却见前面分出两个岔道口,一个向北,一个向东。
岔道口的正中乃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立着一株枯树。
那枯树该是在这世间存在了不少年月,虽然如今枯了,树干和树枝经过不知多少年的风化侵蚀,光秃秃的只剩下了一棵主干,和两处大杈,站在那里,显得荒凉沧桑。
说巧不巧,这枯树之下,正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一张小木扎上,闭目养神。
此处行人稀少,倒无人打搅这老者,他自顾自的闭眼小憩,倒显得颇为的自得其乐。
苏凌和小仓是对视一眼,这才双双下了马来,朝着老者走了过去。
约莫离了这老者还有数丈距离,那老者已然睁开了眼睛。想是被两人的马蹄声音惊醒了。
那老者眼神昏花浑浊,使劲看着二人,才发觉走来的是两个少年,一个稍大,另一个小上几岁。
苏凌和萧仓舒赶紧见礼道:“这位老伯,惊扰到你休息实在过意不去......”
那老者摆了摆枯槁的手,声音苍老道:“少年郎,你们朝我过来,有事啊?”
萧仓舒忙一拱手道:“小子和我家大哥从前面棠岭山一路走来,翻山越岭,走了大半日才出了那里,眼下见这官道好气势,想是不远便有一处大城,不知大城是哪一座,还有此处离着渤海城还要走多久的路啊,烦请老伯相告......”
那老者听了萧仓舒的话,上下打量了萧仓舒和苏凌几眼,这才有些不相信的微嗔道:“少年郎,老朽见你二人穿的周正,模样也是白白净净的,可是为何不说实话,拿瞎话来诓骗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萧仓舒和苏凌对视一眼,不知这老者为何如此说,萧仓舒刚想再问,苏凌却朝着这老者一笑,开口道:“老伯果然慧眼如炬,你怎么就知道我跟我家小弟诓骗你了呢?”
那老伯一副谎言被他拆穿的得意之色,用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苏凌,声音沙哑的笑了笑,一摆手道:“少年郎,老朽吃过盐比你们吃过的粟米都多,老朽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你们这点伎俩如何能瞒得过我啊?无非就是吹吹牛,唬唬人,让别人听了,觉得你们有些功夫,便没人再敢打你们的主意,不敢劫财,是不是啊?也难怪,如今乱世,繁华街巷还有当众劫财的,何况是这没什么人的官道呢......”
苏凌刚想说话,那老者又是一摆手道:“不过,你俩也忒也的小心了,你看看这四下除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之外,还有旁人么,老朽走路都直晃荡,如何劫了你们的财物,害了你们的性命呢?实在是多此一举。”
萧仓舒觉得这老者定然是哪里误会了,想要解释一番,却被苏凌暗暗拉住。
苏凌装作一副被拆穿的样子,连连点头道:“老伯果然好见识,我等就是怕被劫财,所以才这样说的,可是不知老伯又是如何一眼就看出我们撒谎了的?”
那老者这才淡淡一笑道:“你们方才说你们是从棠岭一路来到这里的,我就知道你们诓骗我了。”
苏凌疑惑道:“我们说从棠岭过来,有什么不妥么......”
那老者又是沙哑的笑笑,这才眯着眼睛看着苏凌,慢条斯理道:“你们自己当然知道为什么,又何必来问我呢......罢了,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挺闷的,现在好不容易你俩来找我问路,我权当有人跟我说说话解解闷吧......”
说着,这老者的声音又高了几分,苍老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神秘道:“那棠岭是个什么所在啊?山深雾大,说起雾便毫无征兆的起雾了,大雾在山中十几天都不散,根本找不到出来的路......”
苏凌心中一动,他在棠岭时的确是遇到了大雾,可是不过天一亮,太阳出来,便将大雾驱散了,没有这老者说的十几天都散去的情况啊。
那老者又道:“这山深雾重,倒还在其次,老朽倒要问问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进的那棠岭啊......”
萧仓舒接过话道:“昨日晚间,我们进得棠岭,在山中客栈中住了一晚,今日一早起行,走了大半日才走到这里来......”
那老者哼了一声,嗔怪的看了看萧仓舒道:“年轻人,还诓骗我......你家兄长都承认了,你还是这番说辞......”
萧仓舒刚想辩白,那老者却声音又高了许多道:“我来问你,昨夜是不是大雨倾盆,几乎下了整整一夜啊......”
“不错.......”苏凌和萧仓舒忙道。
“这不就截了......你们难道不知道棠岭夜雨无归途这句话么?还敢说你们昨夜下雨时身在棠岭!”老者一字一顿的道。
苏凌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问道:“敢问老人家,何谓棠岭夜雨无归途啊?”
老者看了一眼苏凌,似乎对他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颇为以为,半晌方道:“你竟然不知道这棠岭夜雨无归途的意思是什么?你不是渤海地界的人么......”
苏凌怕萧仓舒沉不住气,忙道:“老伯慧眼,我们是外乡人,来渤海城寻亲的。”
那老者闻言,这才信了,方将身下的小木扎朝着二人拉了拉,正色道:“既然你们真不知道,那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吧......这棠岭不是个寻常之地,阴气太重......尤其是夜里,阴气更重。”
一句话,唬得萧仓舒脸色发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苏凌倒是没什么反应。
萧仓舒毕竟是古人,对神鬼之说本就笃信,听老者这样讲,自然会害怕。
可苏凌骨子里可是新时代的好青年,从来不信什么世上有鬼。所以自然不会有太大反应。
苏凌一笑道:“老伯如何知道这棠岭阴气重啊,看您年岁,也不是能进棠岭山中的人啊......”
老者点点头,仍旧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道:“我自然现在未曾进去过,可是我年轻时不仅进去过,还见识过,这棠岭阴气果然很重,不客气的说,棠岭里闹鬼啊......那鬼我可是亲眼所见......”
萧仓舒更是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凌仍旧淡淡笑道:“既然老伯见过那鬼,不知鬼有几个,都长什么模样啊?”
那老者闻言,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两个!一个女鬼,一个男鬼......”
这老者丝毫没有犹疑的说道。
苏凌心中一动,刚想说话。
那老者又道:“大概我也就是和你家小弟这个年岁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夜,我跟家中的大人误了回来的时辰,加上大雾,便困在棠岭,真的见到了棠岭中的鬼,一个女鬼,披着一张艳冶魅惑的女娘人皮,表面上放荡风骚,实则吸食男人的阳气......一个男鬼,虽然披着个人皮,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血色,青眼紫唇,宛若死人......最显眼的是,头上带了一朵用人血染成的殷红色的海棠花......这男鬼可是生食人血的恶鬼.....”
萧仓舒闻言,蹬蹬蹬的倒退了好几步,一脸惊讶的看着苏凌。
苏凌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这才不动声色的道:“老伯啊,你怎么这么清楚这一男一女两个鬼是如何的害人的啊?”
老者正色道:“我可不骗你么......那可是我亲眼所见啊,我们一路同行的兄长叔伯,皆被那女鬼勾了去,吸了阳气,死尸又被那男鬼吸干了鲜血......我当时小,吓得昏死过去了,想是那男鬼女鬼吃饱了,这才走了......我醒来的时候,我那些兄长叔伯皆没了踪影,连尸体都找寻不到呢......”
萧仓舒蓦地想起,今天早上他在棠岭客栈之中发现,昨夜那些人全数踪迹不见了。
心中对这老者说的话更加的信了八九分,一脸惊骇的看着苏凌。
苏凌心中思忖,这老者定然非比寻常,他描述的所谓女鬼和男鬼的模样,不就是殷十娘和那个小六子么?难道他对昨夜的事情知情不成?
苏凌表面风轻云淡道:“老伯啊,就算有鬼,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者说我跟我小弟也不会那么倒霉,偏偏就能遇到他们啊......”
那老者闻言,连摇头带摆手道:“不不不!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棠岭夜雨无归途啊!平素还好,可能不怎么能碰到那棠岭中的鬼,可是这许多年来,只要棠岭中下雨了,那棠岭便是万万进不得的,因为那男鬼和女鬼逢雨天必要现身害人的......这么多年,被这棠岭山夜雨时出现的鬼所害的性命不下三四十条啊......”
这句话却是大大的出乎了苏凌的意料,苏凌不由的惊道:“怎么这么多......”
这老者点点头道:“可不是么......便是如此,这离着棠岭近的人家都搬走了,所以这里虽是官道,也颇为荒凉,人烟稀少啊。”
说着他抬起头道:“少年郎,棠岭夜雨无归途,昨夜雨大风疾,你们说你们从棠岭过来,不是撒谎又是什么......”
萧仓舒满脸愕然和惊骇,颤声道:“可是,那棠岭之中,不是还有一处棠岭客栈么......”
这老者一脸疑惑道:“棠岭之中,以前有个官家设的驿站,叫做棠岭驿的,可后来因为闹鬼,棠岭也没有多少人敢进去,驿官们跑的跑,逃的逃,那棠岭驿也就荒废了......老朽听过这棠岭驿......可从未听说过还有什么棠岭客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