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岩浆洪流滔滔无声,崖上三人烈酒灼心。
谢必安猛地饮了一口酒,一脸遗憾道:“人言苏凌才智,惊才绝艳,今日一席话,果真如此!唉,天意弄人,为何在此时才遇到你呢?”
苏凌摇摇头道:“那不过是虚名罢了,苏凌不过是经了些事,见了些人,所以略懂些权术人心罢了!”
谢必安神情悲愤而沧桑又道:“叹只叹,我还幻想着面见沈济舟,为鞠逸将军鸣冤,更拖着重伤之躯爬回来......真真是一片真心错付了猪狗!”
“我当场拒绝鞠剡,告诉他要让我做伪证,替他们诬陷鞠逸将军的清白,无异于白日做梦......更是大骂那鞠剡阴险小人,连自己的亲兄长都如此算计,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谢必安一脸愤恨地道。
“恐怕你如此做,怕是要大难临头啊!”苏凌叹道。
“我果然激怒了鞠逸,他命人将我吊在大柱之上,用锋利的尖刀,挑断我的手筋脚筋,我不但武功尽失,更是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可是即便如此,他却还不打算放过我,更让人毁了我的面容!”谢必安悲愤无比,当日种种,历历在目,如刀剜心!
“当年,我一如你一样啊,苏凌,翩然少年郎,快意马上将军......如今,你也看到了,我面容丑陋可怕,成了这般活鬼模样......”
谢必安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心酸。
“我惨叫着求他,给我一个痛快,让我去地下陪鞠逸将军......可是那鞠剡却狞笑着告诉我,你想死,却是没那么容易的,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然后他命人再次将我关了起来......第二日,大将军的钧旨到了,言我勾结鞠逸将军,暗中勾串拓跋蠡,妄图篡夺大将军之位,意图谋反......”
谢必安冷笑几声,神情充满了厌恶道:“可笑的是,那沈济舟还故作大德之态,说什么他有好生之德,我虽罪在不恕,但念在我曾经有些军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于渤海掖幽庭,永世为奴,不得开释!”
“赶尽杀绝!一向是沈济舟的作风!......”
苏凌蓦地想起当年张芷月一家的所遭所遇,心中一阵愤恨。
“于是,我凄惨地在牢中躺了不知多少天,后来伤虽然好了,但成了行走尚可,却手脚皆再无一丝力气的废物!待我伤好,他们见我再无性命之忧,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如一条老狗一般,丢进了那暗无天日的渤海掖幽庭......”谢必安一脸的凄凉道。
“这掖幽庭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也只是听说,却从未去过......”苏凌有些好奇道。
他看了看谢必安,又轻轻道:“当然,那个地方你定是不堪回首的,若你不愿说,也就不说了!”
不料那谢必安却一摆手,淡淡道:“往事已非,我今日能讲出来,便是已经释然了......只是说到那些事的时候,心底的各种情绪涌出来,才会有些失控......料是无妨的!”
谢必安略作思考,遂道:“其实这掖幽庭由来已久,自前朝便已存在,当今大晋朝也就延续了下来,只是先前的天子晋和帝,哦,也就是当今天子刘端的祖父坐江山之时,觉得掖幽庭实在太过残酷和黑暗,于人性有悖,大晋朝又一向标榜以孝道仁慈治天下,所以便废除了......只是到了刘端这一朝,军阀混战,有点人马的,都敢分天下一杯羹......所以各地的割据势力,亦有一套管理他们势力地域的法度和班底,而这沈济舟,一向标榜四世三公,假惺惺的尊古制,守古礼......”
“呵呵......”谢必安冷笑一声,“只是可笑的是,什么好的古礼古制他都不恢复,偏偏恢复了这什么人人痛恨的掖幽庭!”
“掖幽庭......说白了,就是一些做官的,或者大族世家,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罪当诛灭九族的那种......但为了显示当权者仁德,不愿赶尽杀绝,只将党羽全部诛杀,而他们的亲族老幼妇人,便被打入掖幽庭,籍没民籍,充作卑贱的奴隶,而且除非当权者亲自赦免,否则永生永世为奴!”
谢必安顿了顿,一脸凄凉道:“男子还好,多做些重活,虽然亦被虐待,甚至虐杀......但总是不受其他的侮辱,若是妇人,却是悲惨无比,除了本身要受到非人的虐待,还会被那些掖幽庭的恶魔官吏,白白地污了身子,供他们淫乐,活得毫无尊严,真真是求死不得......这掖幽庭,每天都有被虐杀或自杀的人奴隶,哀鸿遍野,人间炼狱,那里的奴隶,已然没了为人的尊严,不能算作人了,甚至连畜生都不如啊!很多妇人,被人轮番淫乐之后,更是怀了身孕,若发现得早了,这些妇人连同腹中的胎儿皆被屠杀,若是侥幸未曾发觉的,生下了儿女,这些儿女,自降生那一刻,便也入了奴隶贱籍!”
“没入掖幽庭,便是进了人间炼狱,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吗,每日便是行尸走肉,任人宰割,直到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凄惨的死去!”谢必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可恶!那沈济舟果真不是个东西!掖幽庭这样吃人的地方,却成了他标榜仁慈的手段,假仁假义,伪善阴险,妄称四世三公!”苏凌恨声道。
谢必安长叹一声道:“我以为,我这一生必将在这暗无天日的掖幽庭中凄惨的度过,最终凄惨的死去了......”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忽地闪出一丝光芒,仿佛看到了不知哪里的希望一般。
“就在我浑浑噩噩,逆来顺受,整日受着非人虐待的时候,那日夜晚,我的床前竟不知从哪里降下一人......此人一身黑袍,无风自荡,站在那里黑气弥漫,宛如幽魂神魔......更加可怕的是,他还长着一副恶鬼鬼面,血眼赤红,青面獠牙,狰狞可怖......”
苏凌闻言,淡淡道:“呵呵,我知道了,这应该便是你口中所言的那个阴阳教的教主吧!”
谢必安点了点头道:“我最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以为是那鞠剡并不肯放过我,才派了这样一个鬼面杀手要取我性命......可是那鬼面人见了我,二话不说,忽地一把将我夹起在腋下,身形一晃,出了我的住处......”
“我被他大力的夹着,动弹不得......只觉得两耳生风,眼前的景物飞速地向后倒退,更觉得整个人腾云驾雾,时高时低,仿佛飞着一般......我心中暗暗吃惊,我这身板,少说当时也一百多斤,更加上身材本就高,可是这鬼面人一点都不吃力,仿佛腋下夹的不是人,就如一团棉花一般,他夹着我,窜高蹦矮,身形其快如飞,我只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谢必安说到此处,还是一脸的惊叹。
“过了许久,他放我下来,我细看之下,才发现我已经脱离了掖幽庭的区域,眼前是一处密林......我这才知道,他竟然救了我!”谢必安缓缓道。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救你......”苏凌笃定的道。
“不错,我亦疑惑,便跪在地上,诚心诚意地拜谢他,并问他,为何要救我......是不是需要我为他做些什么事......”谢必安顿了顿又道:“他却半晌无语,整个人的气息仿佛融进这无尽的黑夜之中,更让人觉得他周身散发着无边的寒气,让人不敢正视,我连问了说遍,他方冷冷的说,你如今是废人一个,我要你杀了沈济舟,你可能做得到?”
“我苦笑一声,他说的不假,我已然是一个废人了,自然不可能做任何事......他摆了摆手,只说,罢了,你走罢!”
“他费了周折,竟然只想让你离开,什么都不图?”苏凌也有些疑惑道。
“我心中也诧异非常,半信半疑地站起来,便想着转身离开,他却在此时开口了,他说,你走之前却要想想清楚了,谢必安,你早已不是当初无比尊崇的渤海七大飞将了,如今只是一个没入奴籍的掖幽庭的罪奴了,你这身份,加上你是个武功全废的废人,一旦离开,在这世间定然举步维艰,而且,任何人都不敢收留你的,甚至见了你的人,说不定还会向官府举发......渤海的律法却是写得清楚的,敢有私自收留掖幽庭奴隶者,与那些奴隶同罪,没入掖幽庭,也为奴隶......”
谢必安闭上眼睛,痛苦道:“他说,谢必安你大可转身一走了之,但是你要想想清楚,你真的有安身之处么?”
“于是,你便求他收留,入了这阴阳教?”苏凌开口问道。
“呵呵......”谢必安冷笑一声,“我虽成了废人,但我还是有些当年七大飞将的傲骨的,我如何会开口求这样一个来路不明之人......更何况,我心中还有最后一丝希望,那希望如随风摇曳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但是那总是我最后的希望和退路啊!”
苏凌似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最后的希望......是什么?”
“草庙村......或者说,萧家......再直白一些,是萧挽儿和我的儿子谢明三!”谢必安一字一顿道。
“我原想着,无论如何,当初我亦曾给整个草庙村带了地位、金钱和荣光,如今我身背不白之冤,成了奴隶,可是草庙村人淳朴,定然不会弃我不顾,定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谢必安缓缓道:“我告诉这个鬼面人,我说,我要回草庙村,我的家还在那里,我的妻儿还在等我回家!”
“可是那鬼面人却冷笑不止,他说,谢必安,你真是个痴愚之人!乱世之中,世态炎凉,人心亦是如此,你此番回去,定会后悔的!”谢必安缓缓道。
“呵呵,这阴阳教主倒是对人心有些见底,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苏凌淡淡一笑道。
“只是,当时我如何能听,我不能不管挽儿,也不能不顾明三儿!与他们分离的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他们......他见我心意以定,便冷冷说到,罢了,你回草庙村去吧,但愿你不会后悔!”
“你回去了?”苏凌抬头盯着谢必安道。
“回去了......呵呵,回去了!”谢必安喃喃地说道,却不知何时,早已满眼的绝望和凄凉。
“这是我一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也是我最后悔的决定啊!......”谢必安忽的凄然地惨笑起来。
“不回去,也许......一切都还如记忆中那般美好......可是我返回之行,却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返回之时,还是原来那个谢必安,可我再从那草庙村出来的时候,却已然变成了冷酷嗜血,一身怨气,怒火满身,对这世间彻底绝望的——冷血无常,阴阳教最冷酷的鬼使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