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白门一边摇头叹息,一边道:“那郭氏一族找了一众的杀手,带着家族豢养的私兵,在吕邝的夫人临盆之时,突然闯进守将府,见人就砍,见人就杀,不论男女......当时有余吕夫人要生了,吕邝和府上很多人都在后院宅中,忽的听到前面一片大乱,惨叫连连......”
“这些世家,枉称名门,却是这世间最没有人性的畜生!”浮沉子也是一脸深恶痛绝道。
“那吕邝正想使人去问问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看到管家浑身是血地跑了进来,说是有一群蒙面的黑衣杀手,约有近百人,手持凶器,闯进了府中,不由分说,见人就杀......现在府中的守卫和护院怔在拼死抵挡,但是这些人功夫极强,人数也多,怕是抵挡不了多久便会杀进来......”
谭白门摇头不止,又道:“那吕邝大惊,管家忍痛建议让吕邝护着夫人先走,他们在此处抵挡一阵,可是那吕夫人眼看就要生了,腹痛难忍,如何动得了呢?......可是再耽搁下去,便会有杀身之祸,没有办法,吕邝让几个丫鬟和老嬷将吕夫人架起来,半抬着离开......只是,前院是走不了的,那些丫鬟和老嬷只能将吕夫人架着往后花园的杏林中跑,只希望前面的守卫和护院多抵挡一时......”
“唉,堂堂守将府,就没有一点防备,就任凭着这些杀手破门而入,闯进来么?......”浮沉子疑惑道。
“哪里会有啊,这里是天门关......本就不同于城池,进出都有严格的盘查......而且谁不想活了,去守将府杀人啊......那吕邝也不会想到,时过境迁,这许多年了,那郭氏一族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更在如今派了杀手来......他还以为是哪里的流民暴徒呢......所以,才能被那些杀手轻易的杀进守将府啊......”
浮沉子闻言,也只能无语的摇头。
“不过,这吕邝果真是大将之风,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他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一边召集并组织整个守将府的守卫和护院,在他的指挥下,利用自己的守卫和护院对守将府地形熟悉,而那些杀手却对守将府陌生的有利条件,在守将府各处伏击这些杀手,一时之间,那些杀手虽然攻了进来,但是每突破一进院子都要付出很大代价,浪费很多的时辰,这守将府也大,来来回回四进院子,再加上后花园,占地更为广阔。于是,吕邝一边率领守卫和护院跟这些杀手周旋,一边派人翻墙而出,到天门关军营搬兵求救......”
浮沉子听着谭白门讲述,不由得连连点头赞道:“吕邝果真将才,也就是他,换个旁谁,那守将府怕是要被满门屠尽了......”
谭白门点点头,又道:“后来,周昶领着一彪骑兵杀进守将府,才将那些杀手和郭家的私兵杀得杀,俘得俘......不过,到这个时候,整个守将府的守卫、护院和佣人丫鬟,被杀的太多太多,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院中房中,整个守将府血流成河......几乎所有的家具物什,全部被毁......”
“损失惨重啊......”浮沉子惋惜道。
“然而,这还不算吕邝最伤心难过的事......他在这场刺杀结束之后,就赶紧去后花园寻他的妻子......只是可叹吕夫人,与生产之时,受到如此惊吓,眼见眼前血流成河,活生生的人倒在她眼前而死,又担心自己得丈夫吕邝的安危......再加上从内室一路狂奔躲进后花园......虽然生下了一个女婴,却终因那诸多原因,大出血而香消玉殒......”
说到这里,谭白门不住摇头,一脸的凄然。
浮沉子半晌不语,不知为何,心里蓦地想起了那个女娘——吕秋妍。未成想,这样一个善良而恬淡的千金小姐,竟有如此的身世,从她出生那一刻,就未见过自己得亲娘。
“那吕邝痛断肝肠,在杏林中,将自己的夫人抱在怀里,那吕夫人只剩一口气,留下了最后的遗言......要吕邝思念她的时候,就来杏林中坐坐,就像她自己陪在吕邝身边一样,更嘱咐吕邝要好好的将他们的女儿阜抚养长大......”
谭白门看到浮沉子正自出神,以为他心中疑惑,忙道:“哦,道兄......这吕夫人喜欢杏花,那吕邝就把后花园里全部种满了杏树,好大的一片杏林呢,现在这季节不是时候,要是正季节的时候,那天门杏花,也是一景呢!”
浮沉子忙回过神来,哦了两声,搪塞过去。
“所以啊,这吕邝的女儿,吕府的千金小姐的名字吕秋妍,也跟杏花杏树有关......”
浮沉子顿时来了兴趣道:“这名字跟杏花杏树有什么关系?谭老弟,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真是八卦小能手啊......”
谭白门摆摆手道:“蒙肇说给我听得......我总不能不听把耳朵堵上吧......”
浮沉子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道兄也知道,这杏花啊每年三四月份便会开花,六月份开始成熟,等到十月份,也就是秋季的时候呢,杏花和杏果便没有了......而这吕夫人呢就是死在了秋季十月份,用吕邝的话说,以亡妻逝去的季节来代表亡妻,而妍字,就如那吕夫人与吕邝初见之时,吕夫人站在杏花之下,笑意妍妍......”谭白门摇头晃脑道。
“原来......这是她名字的来历啊......吕......秋妍......”浮沉子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那这场刺杀之后,依照吕邝那种刚烈铁血的性子,难道他都不查一查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他就忍气吞声了么?”浮沉子问道。
“查了啊......怎么会不查,杀手和郭家的私兵近百人呢,不能全死了,被抓起来的也有好多呢,那吕邝操办了妻子的丧事之后呢,就去了军营的死牢,吃住都在那里,不审问出那些人的背后主使是谁,他发誓绝不回府......就这样过了几天几夜,终于有个小子熬不住了,就全撂了......把受了郭涂为首的郭氏家族的命令,前来杀他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吕邝......那吕邝又接连审问了几个人,他们招认的跟最早的那个人都差不多......那吕邝先命手下文书,让他们录了口供,更按了手印......然后,在他妻子吕夫人头七之日,将这些所有抓住的杀手和郭氏的私兵,统统砍头,将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为他的亡妻招魂......”谭白门道。
“额......吕邝虽然这样杀戮,但是也是与吕夫人夫妻深情......是个男人......道爷挺欣赏的!”浮沉子道。
“不过呢......这样做是痛快了,也告慰了亡妻......但幕后的主谋可还是毫发无伤,那郭涂还有郭氏一族还在渤海城作威作福呢......那吕邝自然不能忍......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公沈济舟是四世三公,十分注重所谓的规矩,那郭氏一族又是渤海根深蒂固的老牌家族,自己吕邝不过一个小小的关隘守将,就算再加上他妻子娘家......虽然吕夫人家也是大族,但是仅限于在天门关如此,在渤海城可排不上号......所以,那吕邝就将这些杀人凶手的口供全部誊抄了一份,亲自写了信,连信带证据寄到了渤海城大将军府,要沈济舟为其做主......”谭白门道。
“呵呵......沈济舟?......吕邝还是太相信他了,太不了解沈济舟何许人也了......吕邝看到的是律法昭昭,那沈济舟可是看到的是人情世故,世家联手......道爷觉得,沈济舟不管此事,但是定然会借此事敲打郭涂,让他知道他郭氏一门的把柄在自己得手上,以后要郭氏一门老老实实地臣服在沈济舟的脚下!”
浮沉子叹道:“唉!可怜啊,一心满怀希望的吕邝,想的是主公英明,主持公道,却不想自己只是他的主公用来敲打渤海世家的一个棍棒罢了......唉......人心呐!”
谭白门也是唏嘘不已道:“沈济舟究竟怎么想的......那咱们也不清楚......反正是那吕邝写了信等回信,这一等就是石沉大海,渤海城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没有处置郭涂的消息,没有从渤海来天门关调查此事的大臣,甚至吕邝的英明主公,沈大将军,连一句安慰他吕邝的话都没有......”
“事到如今,那吕邝还相信沈济舟是个明主么?......”浮沉子冷笑道。
“呵呵......还真别说,那吕邝那个时候,还真就一直坚信沈济舟会为他做主,没有消息和回音的原因,可能是战乱原因或者什么,自己得信沈济舟未曾看到......于是那吕邝便又照之前那样,写了信附上证据,寄给沈济舟,然后第三封信......第四封信......”
“真执着啊......唉,这样的人,也是可悲,他在政治上简直就是个三岁小孩啊!”浮沉子摇头叹息道。
谭白门也叹了口气道:“直到吕邝都记不清自己给沈济舟写了多少封信了,他心里才渐渐地明白,关于这件事,关于自己被刺杀,守将府死了那么多人,连自己得妻子都死于这场刺杀的事情,自己扥主公沈济舟应该是不打算管了......想保持沉默,然后逐渐淡化......可是,他还是不停的写着一封又一封的信,一直写了整整一年......”
“他为何要如此做?......”浮沉子有些疑惑不解道。
“因为他一旦停下来,就会觉得愧对自己死去的亡妻,他就会觉得他的亡妻死也死的不安宁......他只有做着这样无意义的事情,才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一直没有放弃为他的亡妻报仇......”谭白门缓缓道。
“唉......”浮沉子仰天长叹,久久无语。
“令吕邝想不到的是,在他如此执着的写了一年的信之后,他竟意外的接到了渤海城驿使的来信,还是一个大大包裹......他满怀希望,以为自己得妻子大仇终于有希望得报了,可是他颤抖着手,将那包裹拆开看时,整个人愣在了那里......”谭白门道。
“包裹?那是什么......”浮沉子问道。
“整整的一包裹的信......那些信笺,吕邝不仅觉得眼熟,还非常的熟悉......那是他给沈济舟写了一年的,所有的信笺......然后原封不动的,被沈济舟打包,全数退了回来,一封也不少,一封也不多......”谭白门说着,不由的一阵冷笑。
“沈济舟......做的这什么混账事啊......这种主公,保他何用......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是道爷,早特么的反了......”浮沉子骂道。
谭白门摇摇头道:“不对......那吕邝发现,这所有的信中,竟多了一封......那是沈济舟的亲笔回信......”
“我去......还真有啊......莫不是沈济舟开窍了?......”浮沉子一脸吃惊道。
“可是,当吕邝颤抖着手打开沈济舟的亲笔回信之后,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信上的字,表情之中,除了愤怒、凄凉......更多的是绝望和心如死灰......”谭白门声音低沉道。
“写啥了这是?......”浮沉子脱口问道。
“信很简短,只有八个大字,人你已杀,死无对证!......”谭白门一字一顿,吐出这句话来。
“我......”浮沉子一脸愕然,只觉得自己的肺管子都快气炸了,“这特么的能忍啊!......吕邝属乌龟的么?......”浮沉子破口大骂道。
“道友你也没想到吧,一年的不停的控诉和希望......只换回了这八个大字,这八个字真是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冷血无情,荒唐透顶啊!......”谭白门说罢,也不由的一脸的悲愤和凄然。
想来是由吕邝的遭遇,想到了自己。
“这世间无论是谁,也无论你什么样的出身,无论你是小民,还是权利极大的做官的,只要你不是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王,都会免不了的被王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你升官,你就升官,让你罢职你就罢职,让你好你就好,让你惨,你就惨......玩腻了,一脚踢开,那叫发配流刑,这还算好的,到最后人头落地,性命不保......只是,这里面唯一的区别是,小民死于无声无息,做官的,地位越大的,在临死前,扑棱膀子的时候,膀子扇动的越大一些罢了......”
“想不要这样的命运......那便要了那王的命,自己成为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存在......到那时,天地如棋,众生如棋,而你,便是执棋的那个人!......”
谭白门眼中闪动着异芒,幽幽的说着。
浮沉子默默地听着,沉沉不语,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
房中烛光跳动,却看不清他的容颜和表情。
半晌,谭白门打破了房中不知何时开始的安静,又道:“道兄说,这能忍么?能忍如何,不能忍又如何?吕邝不能反抗,更不能提刀去渤海城杀郭涂......”
“为什么不能?......有仇不报非君子!”浮沉子不以为然道。
“报了仇又如何?到头来不过还是一死......若是自己死了,倒也死了拉倒,可是沈济舟治下的律法写得清楚,有人敢杀世家大族者,除了本人被凌迟以外,更要连坐,夷三族!到时候,吕邝自己、吕邝的女儿,吕邝夫人娘家人,这么多人,一个也活不了......这些代价是吕邝不能承受的......更何况,他的女儿吕秋妍还刚刚只有......一岁......”谭白门道。
“什么乌龟王八蛋的律法,门阀就高贵?世家就高贵!......去特么的吧,这些狗屁玩意儿别落到道爷手里!......”浮沉子恨声道。
“因此,忍不了也要忍啊......吕邝只有忍气吞声......所以自从他夫人死后,他便一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更思念亡妻,再无续弦......随着一年一年过去,那吕秋妍长大了.....可是那吕邝却困在了当年,困在了亡妻离世的那一刻,再也走不出来了......”
“正因为这样,那吕秋妍听说集市上有一个叫做蒙肇的道士,道法德广......这才找到了蒙肇,让他试着看看能不能解开吕邝这许多年来的心结......也就是这样,蒙肇和吕邝见到了彼此的第一面......”谭白门道。
“唉......吕秋妍好糊涂啊......这不是引狼入室么......不过她也是为了他她父亲......实在是......可叹可怜啊......”浮沉子摇头道。
“蒙肇见了吕邝,两个人促膝长谈,在吕邝的书房之中,两个人闭门不出,相谈了三日三夜。据蒙肇所言......当时蒙肇除了开解吕邝之外,更是以天下苍生百姓为诱饵,做出一副怜悯苍生之相,这才得到了吕邝的好感......那蒙肇也有些本事,竟然真的开解了吕邝的心结......两个人由于皆有心怀百姓,为百姓谋福祉,结束这个乱世的壮志,便引彼此为同道中人,以道兄和檀越称呼彼此......当然,那蒙肇自然是装相罢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结交吕邝,得到他的支持,让自己和阴阳教在天门关扎下根来,最好那吕邝也能引蒙肇的刻意诱导,而笃信阴阳教.....。这样,阴阳教的总坛便真的可以设在天门关了......”谭白门道。
“如意算盘打的真不错!......”浮沉子冷笑道。
“唉.....或许是上天都在帮蒙肇,那吕邝从结识了蒙肇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天天见面,促膝论道,纵论天下......而蒙肇在讲道过程中,穿插了阴阳教的教义,更在恰当的时机,告诉吕邝,自己发了宏愿,要创立阴阳教,以阴阳正道大同来福泽苍生......那吕邝自然深以为然......便点头答应了,不仅答应,更是亲自陪着蒙肇在元始峰极乐顶选了阴阳教总坛坛址,更是以家资助蒙肇创立阴阳教......可以说,阴阳教能有今日之规模,这最初便是吕邝鼎力资助的功劳啊......”谭白门道。
浮沉子闻言,摇头不住叹息。
子系中山狼......引狼入室,引火烧身......吕邝啊,吕邝!你识人不明,好人歹人不分......你不知道你自己给自己惹来了天大的灾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