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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对弈江山 >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那一袭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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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那一袭白衣

林不浪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公子,当年我们一家四口,满怀着希望从飞沙城,一路奔波来到龙台,以为更加美好的日子在等着我们......可是,事到最后,四去其三,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这许多年,我一直将那些事情封存在内心深处,从不对外人讲起......我知道,在这样的大晋,无论我对谁诉说,除了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灭顶之灾之外,没有任何的用......”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林不浪,那个李幺儿,早已经死在了那场滔天大火之中了......”

苏凌听完,直气的须眉皆炸,咬牙切齿道“孔鹤臣啊,孔鹤臣......丧尽天良之辈,竟然连孤儿寡母都不放过,都要赶尽杀绝......!”

林不浪凄然一笑道:“是么?公子......难道只有孔鹤臣么?这么多年的科场舞弊......那皇室族人、门阀大族、清流保皇、地方势力,包括那萧元彻......哪一个能置身事外,哪一个又没有参与!......”

苏凌默然,他知道,萧元彻在这些科场舞弊案中,定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所以不浪,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一直对萧元彻的态度那么冷漠了......我原来以为,你只是看不惯他独断专行,不把天子放在眼中的做派......原来你......”

苏凌长叹一声,眼中含泪道:“不浪......这么久,你跟在我身边,而我又与萧元彻......不浪啊,委屈你了......苏凌对不住你啊!”

林不浪赶紧一抱拳,颤声道:“公子对我的恩情,不浪无以为报......不浪是心甘情愿地跟在公子身边的......但是,不浪只为公子做事......无论何时何地,萧元彻也休想指使我为他做一件事......”

说着,林不浪冷眸一闪,一字一顿道:“若是哪一日,萧元彻敢对公子不住......不浪第一个杀了他!......”

苏凌心头一震,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所以不浪,你逃出火海之后,便成了乞丐,遇到了你那位阿爷吗?”苏凌问道。

“不......并没有......我遇到了一位道长......当时不浪并不知道那道长是谁......直到很久之后,那道长再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才知道他是谁......”林不浪缓缓说道。

“道长?......”苏凌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边章忽地沉沉开口道:“那位道长,非是旁人......而是空芯道长......幺儿遇见他,也并非巧合......”

林不浪和苏凌同时惊讶抬头看向边章。

苏凌惊讶的是,竟然在林不浪还是孩童时,已经与后来的他的师尊空芯道长有过一面之缘。

林不浪惊讶的是,自己当年死里逃生,遇到空芯道长的事情,边章竟然一清二楚......

边章看了苏凌和林不浪一眼,沉声道:“你们很意外对么......幺儿......其实空芯道长在那里遇到你,是受了我边章之托啊......”

林不浪和苏凌对视一眼,皆面现难以置信的神色。

“唉......我是知道李嵇一直在暗中追查科场舞弊的案子的,他从决定追查时,就给我写过几封信,心中多多少少地说过他追查科场舞弊案的事情......”

“当时我就觉此事十分危险,若是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那孔鹤臣和一切与科场舞弊案有关的朝臣、门阀和地方势力都不会放过你们一家人的......”

“所以,我曾多次劝阻李嵇不要查下去了,并告诉他,这些事情,早晚有一天,必然会大白于天下的,只是现在不是时机,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他和他的家人......”

边章长叹了一声道:“然而......遗憾的是李嵇不听我的劝阻,铁了心的要追查.....虽然他在信中应付我说,已经停止了追查,但我知道,他追查这些事情,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啊......”

“所以,我曾在孔鹤臣给我那封信......哦,就是信中告诉我他杀了李嵇那次,再他动手之前,便在直觉上有预感,孔鹤臣可能会对李嵇出手,便修书一封,到了江南道仙宫......恳求空芯道长大发慈悲,救救李嵇一家......”

苏凌闻言,不解道:“既然师叔已经未雨绸缪了,为何李叔父一家还是......”

边章一脸的凄然和惋惜道:“晚了啊......晚了!我的信从沙凉发出,寄到江南道仙宫,便需要时日,空芯道长见了信之后,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出发直奔龙台城而去......”

“只是很可惜,他还是晚到了一步......他看到的只是人去楼空,只是......李嵇被处死的告示......茫茫龙台,想要找到幺儿他们,实在是太难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日空芯道长错过宿头,记起龙台北城有一处破道观,便想着前去安身,度过一夜之后,再去寻找幺儿他们......当他路过一处村庄之时,便看到远远的天空之处,被大火烧红了......”

“空芯道长惊疑之下,便加快了脚步,刚走了一阵,迎面便看到一个小男孩儿从火海之中挣扎着跑了出来,然后昏倒在地上......”

说到这里,边章缓缓闭上眼睛,一脸的凄哀和遗憾。

“我醒来之后,发现躺在一处道观地榻上,身边正坐着一位道长......我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又是谁......那道长打了稽首,只对我说,是他路过那破道观,见我从火海中逃出,昏倒在路旁,这才将我救了......”林不浪接着边章的话道。

“那道长说,让我先莫要问他是谁,他先问问我,他说,我是不是唤作李幺儿,我的父亲是不是李嵇......”

“我那时虽小,但也有了警惕之心,虽然不开口,但闻听父亲之名,却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那道长见我如此,这才打了稽首,闭眼凄然叹息说,苦命的孩子......”

“我哭了许久,方问他,你救了我,这是哪里?我母亲和我阿姊呢?你可曾也救了她们?......”

“那道长紧皱慈眉,半晌方道,此处名唤青龙观,离着龙台已经有八十余里了,观主是他的朋友,这里很安全,让我放心......然后他说,他去时大火已然滔天之势,他进不了那房子中......所以,救不出我的母亲和阿姊......”林不浪凄然道。

“既然是空芯道长,为何当时他不直接收留你呢......”苏凌疑惑道。

“不知道......那时我师尊从来没有说过要收留我的事情......”林不浪摇了摇头道。

边章又道:“这件事我知道......空芯道长救了幺儿之后,便写信与我取得了联系......告诉我他虽然晚到一步,但好在救了李嵇之子李幺儿......只是关于如何安置幺儿的事情,他却有些犯难......”

边章叹了口气,似解释道:“空芯道长,功参造化,远离俗世纷争吗,本就是三清的道仙长,三番四次帮我,已然是大慈大悲了,所以,带着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实在是有些不方便......就算他有心带着幺儿同返江南,沿路之上,一个道士带着一各孩童,必遭盘查......再有,李幺儿的身世毕竟牵扯太多,空芯道长救人可以,但不想卷入这浑水之中,所以他不知道如何安置幺儿,便去信给我......”

“我接到空芯道长的信,便想着亲自赶赴青龙观接幺儿照顾,于是便回信给空芯道长,说让他在青龙观照顾幺儿十日,十日内我必亲自去接幺儿回沙凉......”

“但没过几日,我收到空芯道长的飞鸽传书,其上言说,我现在的一举一动,各方都在关注,若是北儒圣无缘无故的离开沙凉,不免引起别人注意,一旦消息走漏,我和幺儿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所以不妥,再者,当时我与萧元彻势若水火,跟孔鹤臣虽然表面上还算合作,但也是貌合神离,所以,我自身都深陷困局,就算接回幺儿,也非长久之计......”

“空芯道长所虑极是......”苏凌点了点头。

“空芯道长信上告诉我,他已经想好如何妥善安置幺儿了,让我放心便是......自此之后,石沉大海,音空信渺,后来我边章也遭遇了那些种种的磨难......以至世人都以为边章死了,而我现在也只能以寂雪寺主持的身份,苟活在这寺院之中......一直到现在......我才又一次见到了如今的幺儿......他遭遇了什么,我一概不清楚......”边章一脸的沧桑道。

“公子.....我在青龙观住了七日,终于身体恢复了,我师尊照顾我了七日,七日之后他领我出了青龙观,在周边大山的一处村落之中,找到了一户人家......那人家三口人,一个老者,一个成年的庄稼人,还有他的妻子......原来,这老者的儿子和他妻子成婚好些年,却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这家人虽然只是庄稼人,但自种自吃,那老者的儿子,还时不时到山中打猎,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却还能够吃饱穿暖。我师尊告诉我,让我就在他们家,跟他们一起生活,毕竟我的身世特殊,这里更有利于隐藏我的身份。”

“这家人也都是很朴实的庄稼人,对人很好,又多年希望有个孩子......所以,他们一定会待我很好的!我见了那家人,那老伯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欢喜得不得了,更是将家中好吃的都拿了出来,让我吃......于是,我便唤那老伯为阿爷,唤他儿子为阿爹,唤他的儿媳为阿娘......于是,我再次有了一家人......”

“可是,我时时刻刻的没有忘记,我的生父是李嵇,我的生母是黄芷,我的阿姊,她是李令姜!......”林不浪幽幽道。

“空芯道长临走时,对我说,李幺儿的名字从此都不能再用了,这个名字不仅仅会对我造成无尽的危险,也会连累阿爷一家人,所以,我要改一个名字......我阿爷一家还有我,便恳求我师尊空芯道长为我取个名字......”

“空芯道长负手而立,口诵法号,半晌方缓缓说道,你是一个很苦的孩子,波折苦难,九死一生,几乎丧命......希望你从此之后,生活得无风无浪,平安宁静......所以,李幺儿,你从今往后,就叫做林不浪吧......”

林不浪说到这里,缓缓的看着苏凌,喃喃道:“公子,从那时起......李幺儿便永远的死了,活着的便是我......林不浪!”

苏凌闻言,终于明白了林不浪这个名字,承载了多少血与泪,又寄托了多少的希望和祝愿。

“空芯道长临走时,还对我说,林不浪,希望你好好活,坚强地活,用力的活......或许有朝一日,你我之间还有再见的机会!......”

“说完这些,空芯道长便飘然离去了......”

林不浪眼神沧桑道:“那一年李幺儿死于十二岁,林不浪重生于十二岁......”

“我以为从此之后,我的生活便如我的名字一般,无风无浪,平静地过下去,跟着这一家平凡的百姓,一直活到长大,活到成人,活到死去......事实上,这样平静而朴实的农家生活的确持续了很久,一直到两年多之后......我将近十五岁那年,一场灾难,正悄无声息地逼近了我们这平凡的一家......”

边章插话道:“也是这两年之间,我边章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边府惨案,萧元彻的撼天卫冲进边府之中,我兄弟边赋替我而死,边府从辉煌变成了一片瓦砾场......而边章也从此成了死人,寂雪寺多了一个孤苦自封,青灯古佛的和尚......”

苏凌这才将所有的时间线全部都串联了起来,事情也开始逐渐变得清晰无比。

“那一年,我十四岁,还有几个月便十五岁了......”林不浪声音沉沉道。

“那年大灾,龙台周遭的乡镇村落,几乎颗粒无收,人人遭灾遭难......然而,这些只是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的灾难,龙台之中,那些达官贵人,那些门阀名士,那些皇亲国戚,依旧日夜笙歌,依旧珍馐美味,依旧醉生梦死,繁华如梦......”

“受灾的是蝼蚁小民,死的也是蝼蚁小民......管他们那些高贵的人什么事呢?......我们这些蝼蚁,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林不浪凄然而悲愤地说道。

“不仅大灾,更因为大灾,龙台周遭的县城、村镇起了瘟疫,波及到了我们这座偏远的山村,整个村子,包括龙台周遭的许多村子无一幸免,每家每户都有许多染上瘟疫的人,不过数日,死者不计其数,横尸遍野,十不存一......”

“那场大灾,加上那场大疫,我阿爷一家人,几乎死绝,只剩下我跟阿爷两个人......也许是上天怜惜,竟然没有染上瘟疫,可是上天也太残酷了,带走了我的阿爹和阿妈......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们老小二人,我少不经事,我阿爷风烛残年,体弱多病......活着,成了我与阿爷总也绕不开的难题......”

“可我们听过无数次,说什么天子隆恩,开仓放粮,更有数笔的赈灾款发放下来......我不知道别的地方到底有没有得到粮食和银钱,我们那里,不管是我和阿爷,还是其他人,从来没有见过一颗赈灾的粮食,也从未见过一枚赈灾的铜板......”

“可是,我们却在镇子上见过安民告示,其上大言不惭,言之凿凿地说什么,如今赈灾粮款已经发放给所有受灾的百姓,灾情已然过去,四海成平,乡民各安......”

说到这里,林不浪凄然大笑道:“那告示之下,却还躺着许许多多灾民的尸体......那上面却是如此四海承平的言辞......公子,这是莫大的荒唐啊!他们粉饰太平的时候,真真是连装都不装一下啊!......”

“所以,公子啊,你一直都不确定,当年所谓的赈灾粮款贪腐之事,到底有没有......你不用调查,你只需问我......林不浪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这件事,属实!”

“所以,这一次,公子告诉不浪,要追查此案的时候,不浪心中如江翻海沸,希望公子查,又不希望公子查......希望公子一查到底,还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一个公道;不希望公子查......是不浪实在不愿意再回忆当年的过往......那是不浪此生,永远难以醒来的噩梦!”

苏凌点了点头,将此次林不浪随行的点点滴滴回想了一遍,终于发现,林不浪从开始就有些反常......原来,一切的内情,就在这里。

“那村子住不了了,家中颗粒粮食都没有了,实在没有办法,阿爷便和我开始了逃难乞讨的生活,那时起,不浪的身份,从普通的百姓,再次变成了这大晋最卑微的难民和流民......”

“我与阿爷随波逐流,跟着逃难的百姓,一路从大山走到了龙台,一路之上,倒毙于路旁的难民,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大晋的那些朝臣们,贵人们,门阀们,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一个个做了睁眼瞎......人间惨剧,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林不浪悲愤的说道。

苏凌忽地回忆起,他家与杜恒他们一家从苏家村出来,在前往青燕山的路上,便遇到过无数的流民难民,苏凌当时还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他们过......他们的惨状,第一次让苏凌心中感到了沉重。

原来,那场灾难,自己其实也是亲历者。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怀疑,户部赈灾粮款贪腐案是不存在的呢!

“我与阿爷终于来到了龙台城,我阿爷病势渐重,整日被病痛折磨,我与他更是饥一顿饱一顿,几乎陷入死地......我们几日都没有吃过东西了......阿爷说,他死便死了,可是他不忍心我这个小孙孙饿死,于是我搀扶着阿爷,在龙台大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整天,龙台繁华依旧,饭馆店面,人流如织......”

“可是,繁华是他们的,谁会正眼看我们这一老一小的臭乞丐呢......”

“直到我跟阿爷已经绝望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我抬头看时,却看见眼前有一家药铺,上面写着三个字:不好堂......”

“那匾额之下,柜台正中,正坐着一位白衣公子,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正关切地看着我......”

“那个白衣公子......就是您啊......那一袭白衣,不浪一直都不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