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四年的科举成绩很快公布,考完第二天,县衙外就张贴了一份多达上百人的中式名单,通过率高得惊人。
这些人将得到秀才功名,被告知可以留在志灵县等待分派差遣。
按朱由榔的标准,这一百人里,真正及格的只有五人。只是考虑到要千金换马骨,人才又真的很紧缺,才在矮子里面挑高个,捏着鼻子录用。
他觉得在这个时代,主动推广新式教育费力不讨好,还不如就按这个标准选择朝廷命官。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想做官的人,自然会按照这个标准去学习。
接下来是面试环节,每个新晋秀才都要和皇帝单独奏对。他们见到皇帝,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请说出你的梦想”,让很多人都不知所措。
大部分人的回答是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他们将在志灵县继续呆一段时间,跟随郭之奇等人学习怎么去处理公务。
郭之奇起点太高,出仕之初就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后面不是各省提学,就是阁部主事,对基层琐碎工作也没什么经验。
朱由榔无比怀念王国冲,暗想如果此人在,肯定是一个好老师。
小部分人的志向是北伐中原,驱除鞑虏。这些人也要继续深造,不过这些人的后续学习要艰苦得多。他们将会进入军营,由各营的探马、传令兵、把总、幕僚等分别传授经验。
学习内容五花八门,包括格斗、火器、收集情报、旗语、阵地修筑和后勤辎重管理等等。在陈上川的建议下,又加入观星、操帆、操作火炮等水兵要掌握的高阶知识。
在大明军队里,这些工作有不同的人去做,可能还做得不错,但这些人都是凭经验做事,没办法自己总结,快速传授给别人。
朱由榔需要一批读书识字的人,到军队里面去磨练,学习,实践,狠狠的打几仗,然后把所学知识带回后方,传授给更多的人。
这样未来才能快速拉起新的队伍,组建更多的野战营,拉出去就能打。
向大头兵学习请教,让这些新晋秀才感觉有些受辱,心理很不平衡。
朱由榔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下令这十几个新晋秀才每天都要教士兵们认字,从一到十开始,哪些字简单就教哪些。
这样大家互为老师,有助于打成一片,顺便给士兵们扫扫盲。有人说过,知识就是力量,谁说当兵的不能读书?
正在选拔人才的工作有条不紊进行时,又有一个神秘访客抵达志灵,求见皇帝陛下,据说是南京高座寺游历而来的高僧。
“和尚?化缘化到我的头上来了?”
朱由榔满腹狐疑,传召此人来议事厅觐见。只见此人头带斗笠,身着海青罗汉褂、短衫裤、罗汉鞋,一副正经出家人的打扮。
“你是?”
“贫僧大智,参见陛下,”方以智行了个佛礼,自报家门。
“大师你好,从南京千里迢迢而来,所为何事?”朱由榔听完对方名号,感觉对方有点眼熟,却实在没想起来对方是谁。又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贫僧俗名方以智,曾任礼部侍郎,陛下不记得了吗?”
朱由榔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十几年前,方以智曾拥立自己为帝,那时他才刚过而立之年。
十多年没见,对方变化实在太大,现在看起来已像个老朽,叹道:“大师这些年受苦了。”
方以智面无波澜,淡淡道:“陛下也不是曾经那个少年了。”
两人沉默良久,各自想起一些往事。
方以智率先打破沉默,说起此行目的:“延平郡王得知陛下身处安南,备受鼓舞,只是军务繁忙,无法分身南下。贫僧受郡王座下咨议参军陈永华所托,前来与陛下联络,共商大计。”
“陈永华?”
朱由榔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脱口而出:“莫非是陈近南?”
方以智有些吃惊,陈近南是陈永华和地下帮会联络时使用的化名,很少人知道两者是同一个人。
“陛下也知道陈近南?”
朱由榔已从往事中走了出来,哈哈大笑:“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朕怎么会不知道?”
“陛下消息如此灵通,贫僧此行倒是多余了,”方以智叹道。
朱由榔见对方想岔了,连忙正色道:“大师误会了,朕也是无意中得知陈永华在江湖中名号。延平郡王遣大师千里南来,必然有要事,不妨直说。”
方以智当然不信这个说辞,不过皇帝有独立的情报系统也是应该的,自己不用太过介怀,于是将来龙去脉详细托出。
原来自从清军攻占江浙、福建,郑成功的货物来源大受影响,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陈永华受命在沿海各省联络江湖人士,通过走私获取瓷器、生丝等畅销商品,贩到南洋赚取利润。
方以智、大汕、曾灿等人和陈永华一拍即合,一起创立了一个地下组织,专门走私货物,搜集军事情报,或策划起义,或游说清军将领反正,这些年发展迅速,会众遍布东南沿海。
这个地下组织就是天地会的雏形,在朱由榔原来那个时空,天地会秘密流传了几百年,终被后世人所熟知。
安南作为南洋海贸第一站,他们自然也安插有暗桩,以各种身份为掩护,秘密活动。那些会众听说天子无恙,备受鼓舞,只是受会规约束,不敢冒昧前来联络。
方以智亲自南下,就是要领导安南、两广的地下组织,搜集情报,配合明军行动。
朱由榔听完这些内幕,叹道:“郭之奇在年前组织商人购买物资支援龙门,大获成功,看来也是这些忠义之士的功劳啊!”
方以智点点头:“确有一些会众推波助澜。但没有陛下牵头,他们是万万做不到的。”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又秘密商谈了很久,直至深夜。
朱由榔对他在地下工作方面的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叹以前真是错失英才,否则在永昌的反情报工作不会如此被动。于是正式授权他在安南、两广一带领导地下工作。
“朕有意在今年跨海进攻雷、廉、琼三州,大师务必将敌军动向打探清楚,”朱由榔对他发出了第一个命令,又叹道:“地下工作者,都是无名英雄,世人不知朕不会不知。大师枉受冤屈十几年,还不忘尽忠报国,选择这条难行的路,真是太不容易了。”
方以智到安南半月有余,观察了很久,确定朱由榔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荒唐皇帝,才决定现身来访。
听到此话,暗想自己终究是道行不够,落于下乘了。动容道:“名者,命也!昔年烈皇罹难,吾在京城号哭数日,已决心将名与命皆舍弃,非此不能报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