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听说海安守军逃跑,一点都不着急,反而乐见其成。这种不战而逃的土鸡瓦狗,什么时候杀都行,不急于一时。
等江起龙率守军都走光了,朱由榔才下令全军在海安埠登陆,占领所城。
海安所城建于明洪武二十七年,弘治年间重修过一次,后面就没有大的修缮。
最近三四十年,中原风雨飘摇,从南到北到处在打仗,崇祯不会把经费放在这种地方,而是在辽东修所谓的关宁防线。
清廷更不会注意到这种天南海角,水师有经费会给福建、广州造战舰打郑成功,而不是在雷州修城墙。
这种爹不亲娘不爱的地方,不年久失修才是怪事。所城内到处残破,连城墙都掉了砖,露出墙内黄黑的夯土。不过面积倒很大,城内将军府、军粮库、军器库、文庙、武庙、城隍庙一应俱全,规模直逼小县城。
若不是达素立功心切,极力主张攻打厦门,从两广调走大量兵马,此城有精兵把守,还真不好攻破。
朱由榔心想,走前一定要把城墙给扒了,省得以后每次来都要打,太麻烦。
城门外是海安埠,专营徐闻特产土糖,同时兼营粮、盐、渔生意。单糖厘一项,就是高雷廉的重要收入。
朱由榔本以为港埠肯定留有商人在看守货物,还打算花钱买一些,谁知农历二三月才是各乡村糖客、糖行、水客等商洽土糖交易的活跃时间。
现在已是五月中旬,民间交易已经少了很多。那些商贩听说有海盗要来,卷起细软就跑,两天时间已跑得一干二净,逃往徐闻、雷州避难。
明军搜了半天,也没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更不要提驻港商人了。
海安城外有屯田,专门给所城守军提供军粮,所以军粮库里粮草还有不少。江起龙才五百多人,走得匆忙更不敢多带,剩下一大半。
朱由榔老实不客气,一并笑纳,让陈上川通通装船运走。
徐闻县城距离海安所仅十余里,明军卸下几匹快马,前往周边搜索查探。一个多时辰后,哨探返回报告,称徐闻城门紧闭,周围没有发现大股敌军的踪迹。
“好,去徐闻看看!”
朱由榔让陈上川守好海安所,大手一挥,命令直属四营立即启程,去徐闻城外扬扬威。
走出海安港区,四周一马平川,一眼看不到尽头。路边全是甘蔗地,几乎没有种粮的。新甘蔗刚种下不久,才长到一尺多高,完全藏不住人。
既没有被埋伏的隐患,明军安心行军,大摇大摆地推进到徐闻城下,挖壕沟,立营寨。
可恨徐闻附近连棵大树都难找,立不起木栅,只能靠多挖壕沟来增强防御。
第二天,徐闻城外的明军拉来特别拉风的大家伙——几门青铜岸防炮。
岸防炮长七尺,口径七寸,膛口三寸有余,重逾千斤,非常沉重。陈上川花了好大力气才从炮台拆下,又连夜打造几辆特别加固的大车来运送。
所幸海安到徐闻县城一马平川,连个土坡都难找,才顺利把岸防炮送抵前线。
朱由榔见这几门炮老旧如斯,担心会炸膛,下令装药量减半。又在炮位附近挖几个大坑,炮兵点火后就往坑里跳。
还好江起龙也不是完全愚笨,大炮内膛还是保养过的,连发好几炮都没炸。
徐闻本就是个小土城,岸防炮轰在城墙上,每一炮都能掀下一大块土。徐闻知县李忠良站在城楼上,感受着城墙的颤动,自己也在瑟瑟发抖,直欲弃城而逃。
可他是地方主官,平时没得到允许,随意离开辖区都是重罪,轻则罢官,重则丢命。
敌军来袭就更不用说了,弃城逃跑罪加一等,满门抄斩是轻的,株连九族都不稀奇。就算城破,也只能自杀,连突围都不被清廷所允许。
他想不通海安堂堂一个守御千户所,怎么连一天都没顶住,就算顶不住,把兵撤到徐闻协防也好呀。就手里这几百个三流部队,拿什么来扛大炮?
“快,召集捕头、快手、乡勇、民壮,十二岁以上,八十岁以下,通通上来守城……”
李忠良嘶声大吼,发出全民守城的命令,心中暗想:“邓耀、杨二、陈上川,老子跟你们拼命。”
大炮轰了一下午,朱由榔觉得差不多了,又下令士兵们在城下一箭之地列好阵型,齐声大喊:“大明天子在此,徐闻早降,早降!”
两千甲士齐声高呼的声音响切云霄,将天子名号明确无误地亮出,宣示两广又有了抵抗满清的主心骨。
满城百姓听得真真切切,有些消息灵通的忠义之士在心头狂喜:“安南刚打完就反攻两广,陛下的动作可真快呀。”
城头绿营守军则呆若木鸡,很多士兵心里都在暗想,天子不是在云南殉国了吗,怎么又跑到两广来了?万一敌军攻城,到底是守还是不守?拼死守城到底是忠义,还是叛逆?
……
黄昏,张北海来到中军建言:“陛下,徐闻城如此低矮残破,明日不如直接攻城算了。末将有信心一日破城。”
朱由榔摇摇头,拒绝了这个建议:“徐闻城周围都是平地,就城东北有个小湖,勉强算得上是屏障。清军不好守,我们更不好守。万一栗养志率大军前来,我们还是得走。占领此城,又有何益?”
张北海睁大眼睛,一脸疑惑:“那我们为何还要劝降?”
朱由榔笑道:“终归要喊一下,否则百姓怎么知道朕回来了?每次都以为是海贼来袭,通通躲到城里避难,以后还怎么做生意。朕岂不是成了海贼王?”
张北海恍然大悟,暗想陛下这是在扬威啊!
入夜后,知县李忠良遣使来访,求见大明天子。
朱由榔猜使者应该是来谈投降条件的,于是召到中军帐内,看看对方怎么说。
使者是李忠良的老管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见到朱由榔,立即痛哭流涕:“陛下,您老人家可算是回来了,徐闻百姓想您啊……”
朱由榔一脸慈爱,连声安慰:“果真如此?看来徐闻上下都是忠臣义士,朕心甚慰。赐座,赐座。”
老管家受宠若惊,哪里敢坐。可朱由榔连声催促,他只好用屁股挨着一点边坐下,心想:“妈呀,这辈子能在皇帝面前坐一回,真是不枉了。这是几品官才有的待遇?”
“李忠良让你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老管家深呼吸一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答道:“我家老爷见天兵驾到,心中惶恐不安,欲献城出降,只是……”
“只是什么,怕朕拿他首级?”
老管家连忙从椅子上滚下来,跪地不起,大声道:“我家老爷不是贪生怕死,他说自己一人之性命无足轻重,只是不忍满城百姓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呀。”
张北海再也忍不住,怒而呵斥:“大胆,陛下乃是大明天子,岂会对子民下毒手。你不要血口喷人,诬陷诽谤。”
老管家不知张北海是几品大员,张大了嘴巴,想说又不敢反驳。
“不知道朕能在徐闻呆多久,恐怕朕一走,他就遭殃了,对不对?”朱由榔替对方说出心里话。
老管家又放声大哭:“陛下……老奴不敢这么想,李家一门死不足惜,只是到时城内百姓和十乡八里就会遭难,徐闻再也经不起折腾啦……”
据老管家所说,若徐闻始终在清军的手中,城内的百姓就不会遭殃。但若被明军攻占,哪怕只有一天,将来收复徐闻时,清军就会在城内大肆掳掠。
如果高、雷、廉三州的军队收复徐闻,可能还会念及一些同乡之情;万一是广州、肇庆,甚至更远的部队夺回徐闻,多半会发生屠城数日的惨剧。
朱由榔本来就没有占领徐闻的意图,也知道这种情况多半会发生。想到满清的凶暴残忍,绿营的为虎作伥,老百姓的多灾多难,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都是朕的子民,朕心何忍!”
老管家见皇帝果然像传说中那样优柔仁慈,心中大喜,觉得胜利在望。
如果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皇帝退兵,李忠良不但在雷州知府、两广总督面前露了脸,就是将来青史之上,也值得大书一笔;
哪怕大明中兴,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光辉事迹,即使是胜利者也会称赞他李忠良爱民如子,智勇双全。
“陛下圣明,老奴替老爷谢陛下仁慈!”老管家立即打蛇随棍上,拍起马屁来。
“可朕率大军跨海而来,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大损威名?以后率军北伐,谁还会买朕的账?”
朱由榔不可能白白来城下逛一圈,被这老管家耍一顿嘴皮子就退兵。心想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刮掉李忠良一层皮。
老管家不明白对方话里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那以陛下之见……”
“李忠良的忠义之心,朕是懂的,你回去和他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既能保住满城百姓,又不至于让朕的威名有损,空手而归。”
老管家领命出营,消失在夜色之中。
张北海问道:“陛下,真让那个狗官拿主意?末将以为,他们肯定没安好心。”
天气炎热,朱由榔变戏法般拿出一把大蒲扇,边扇边道:“这是在探李忠良的家底,下次那人再来时,你可放机灵些,别给朕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