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养志一向稳妥谨慎,要不是徐闻这一场大捷,还真激不起他的冒险之心。
现在雷州府附近的可战之兵有一万二三,除去水师四五千,府城必要的留守部队,至少可以抽出五千野战军,前往徐闻围剿明贼伪帝。
“我军水师太弱,栗某没有抓住伪帝的把握。”
栗养志无奈叹息,手里都是小船,在雷州湾凭借地利,奋力一搏或许能打个两败俱伤。进攻海安所,全歼敌舰,阻止伪帝撤退还是有点困难。
“栗大人,能抓住伪帝固然好,抓不住,至少能给徐闻解围。既然有此良机,怎么能坐视不救呢。”雷州同知周熛也在一旁帮腔。
在武官看来,一县之地丢失,只意味着一场小败,只要有充足理由,不是不能接受。
文官不一样,治下县城被攻陷,意味着损失财产和人口。即使以后能收复失地,还有大量善后工作要做。
万一地方损失太严重,还要靠府城输血支援。所以治下县城被攻,文官总是趋向尽量救援。
徐闻糖业发达,富得流油,制糖大户都很有钱。陆彪、周熛逢年过节都会收到不少孝敬,坐视这些大户覆灭,不符合他们的私人利益。
“总督和平南王的命令还没到,贸然出击,栗某唯恐有失。”栗养志又道。
“栗大人多虑了,您是高雷廉总兵官,统领三府防务。徐闻是你的防区,出兵增援,怎能算是贸然出击呢。本府与周大人联名上书陈情,总督大人必不会怪你。”
“栗大人如愿意出兵,府库愿出一万两钱粮,以助军资。”
陆彪一脸大公无私,慷慨解囊。周熛也在一旁点头,表示深深赞同。
既有文官鼎力支持,栗养志终于下定决心,去徐闻县大干一场。只要自己勇猛突进,趁乱抓住伪帝,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就稳如泰山了,连子孙后代都跟着享福。
“如此,栗某义不容辞,明日出兵增援徐闻。”
……
朱由榔清点徐闻一夜大战得失,发现此战还是有一些伤亡。
几十个士兵在攻城和防守街区时,被落石、滚油和火铳所伤,其中有部分士兵阵亡。这个损失让朱由榔很不满意,心痛不已,决心回到志灵,要进一步加强士兵装备和训练。
陈上川固然也对士兵阵亡感到心痛,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长达五个时辰的夜战,前半段还是攻城战,这个损失不算多。换他是主帅,肯定到妈祖庙烧高香了。
他暗叹这些士兵在船上表现平平,不料在陆地上却出乎意料的强,着实让人意外。
“末将恭喜陛下得此强兵。如果再有两三万,足以横扫两广了。”
陈上川由衷为取得的胜利感到欣喜,觉得不应该对部队苛求过甚。只是部队数量太少,用起来未免捉襟见肘。
“两三万!”
朱由榔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连连摇头:
“陈将军你是不知道,朕为这两千精兵,花了多少钱,多少精力。一年内五战连捷,才培养出一批优秀军官。又花重金去补齐装备,日夜操练,才有现在这个规模。”
陈上川听到直属营的种种待遇,眼热得不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把自己的水师也冠上“皇家”二字,以后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没察觉到对方的憧憬,朱由榔把思绪放在怎么提升士兵们的防护力上。现在近战肉搏部队人手一副铁甲,火铳部队都是身穿棉甲以方便操纵火器。
农历五月中旬已是盛夏,安南、两广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士兵们白天打仗穿棉甲都有些受不了,更别提铁甲。多重甲或继续加厚护甲,会让士兵负担更重,不适合安南和两广的实际情况。
“不增加太多负担,又增加防护力……”
朱由榔思考了一阵,从后世的防弹衣上找到灵感:如果每个士兵准备一个作战背心,战斗时插上薄钢板,应该可以减少一部分火铳伤害。
只要能护住正面躯干,减少火铳远距离伤害,死亡率就会大幅下降。近距离贯穿伤就不要想了,除非是十几斤重的厚钢板,否则根本扛不住。
铁甲费钱是因为制作工时长,一块几斤重的薄钢板加背心又不值什么钱,值得去尝试。
不过临时抱佛脚是来不及了,雷州方向的哨探传来报告,栗养志已在调集部队,准备为徐闻解围,人数应该在五千到六千之间。
二十几个作战参谋也联合提交了作战方案,有上、中、下三策供主帅选择。
“又来上、中、下策那一套?标准答案应该是中策。”
朱由榔一边腹诽,一边和陈上川、张北海一起听参谋官骆雁行的作战意见。
张北海一年前还只是个大头兵,到现在还没认识几个字。让他排兵布阵还能胜任,管理两千人的吃喝拉撒,太难为他了。
所以此次出征,朱由榔让立志从军的十七个新晋秀才全都随军历练,在实战中增长经验。这些人和以前的哨探精英、后勤官、幕僚等组成一个作战参谋部,为张北海分担了不少繁琐的营务。
“上策,是在海安所附近挖多重壕沟布防,敌军不可能冲破我军防线。万一作战不利,我们还可以登船离开。”
骆雁行在众将面前丝毫不慌,稳重陈述着“参谋部”讨论得出的意见。
他是登州军变时辗转流落到顺化的士绅后代,取名雁行,就有南雁北返之意。多年来他一直研习兵法,一听到皇帝在志灵县的消息,马上前来投奔。
在他心里,作战参谋就是演义里“军师”的角色,为主帅出谋划策。所以他也按演义里的套路,给出了上、中、下三策,提供给主帅挑选。
“万一作战不利,能及时登船撤退吗?”
张北海对武公悳的临阵撤退时的惨状记忆犹新,马上提出疑虑。
“没问题,我们可以提前在海安埠事先设置防线,两百持燧发枪、交铳的士兵在狭窄处布防,就能阻挡住敌军追击。主力都登上海船后,殿后部队可以乘小船迅速撤离。小船船舷低,登船很快,损失会很小。”
骆雁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们可以在晚上走,敌军可能根本不敢追击。”
见众将都没有疑问,他又接着介绍了中策和下策。
中策是在徐闻城西北的官道布防,和上策的区别是距离海安比较远,撤退不太方便,而且有被徐闻守军两面夹击的危险。好处是可以阻止雷州军入驻徐闻城,获得这个稳固的前沿阵地。
下策就很大胆了,主张视徐闻为无物,直接北上和雷州军对攻,一举将对方击溃。
“据士兵们报告,徐闻绿营很弱,留三个千总队监视,足以阻止他们出城夹击。”骆雁行用这个判断结束了作战报告。
“骆参谋辛苦了,这三个计策,可比肩郭嘉、法正。”
朱由榔对骆雁行的汇报还算满意,二十多个人一起想出来的策略,不会错得离谱。可幕僚就是幕僚,参谋就是参谋,他们只能分担一部分工作,永远不能代替主帅的作用。
他扇着大蒲扇,摸着下巴,陷入长考。
上策首先被他否决,在海安附近挖三四层壕沟固然很安全,但栗养志久攻不下,必然会退入徐闻城龟缩防守。到时想要消灭雷州军就很难了。
他在徐闻磨蹭了这么久,可不光是为了赚钱。在尚可喜率大军来援前,把栗养志的雷州军引出来消灭,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全国战略一盘棋,局部战役的胜负,会对其他方向产生重大影响。比如高雷廉空虚,就是云南吸引了大部分两广陆军,福建吸引了大部分两广水师的共同结果。
只要重创雷州军,清廷就不得不考虑把云南的线国安部调回广西,支援高雷廉。线国安是广西提督,率军在云南和李定国打,算怎么回事?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朱由榔希望用一场大捷,把线国安这一类人,用“真理”请回两广来。让线国安、耿继茂、尚可喜在两广疲于奔命,最后通通埋葬在两广,才对得起清廷给他们的官名爵位。
“朕决意在徐闻城西北和栗养志决战。以歼灭敌军大部为主要目标,重新细化部署。”朱由榔经过一番长考,终于下了最终决定,“陈上川率部和雷州水师继续周璇,务必把他们压制在雷州湾海域,不允许他们前来海安骚扰。”
“是,属下遵命!”在场将领异口同声接受命令。
当天夜里,朱由榔遥望东南,担忧着厦门方向的战局。从俘虏们的供词中,他推算厦门海一战应该已经打响。
在他心里,郑成功在东亚海域,海战应该是最强的,未来几年还要收复宝岛,不太可能在厦门重蹈南京战役的覆辙。
“陛下,此战会不会太冒险。将士伤亡恐怕会很大呀!”
陈上川私下找到朱由榔,提出了心中疑惑。在他心里,痛惜将士性命和冒险出击的战略,似乎有些矛盾。
“每支部队都明哲保身,怎么能打死清廷这个大怪物?我们的确很困难,可晋王和延平郡王更困难,远在舟山的张尚书比我们三家都难。
川东十三勋恐怕是最难的——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这些人,在川东山区艰难图存,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朕根本无法想象。”
朱由榔想起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记载中,清军打败李定国后,纠集优势兵力对川东进行围攻。李来亨战斗至最后一人,最后举家自焚而亡。
自己既然来了,就不能坐视川东覆灭。
现在安南的部队无法插翅飞到四川支援,至少也要尽量牵制两广、湖广的清军,让川东喘上一口气。
陈上川点点头,对此深以为然。年前龙门港覆灭在即,不是陛下掏空积蓄,不可能挺得过去。现在轮到自己为友军分摊压力了。
“朕是一国之君,不是一个营官,”朱由榔握紧双拳,目光坚定:“把云贵、湖广、两江的清军都引到两广来消灭,是朕的追求。歼灭雷州军是第一步,直属营乃百胜之师,一定可以办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