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雅科布·考乌和吴六奇都不约而同地下令撤离的时候,明军预备舰队也吹响了全面反击的号角。
十二艘明军战船一直潜伏在附近的岛屿背后,看到反攻的信号,他们很快出现在航道出入口两端。
头、尾各六艘战船,分别用手腕粗的铁锁链相连,结成一排向中间的战场开去。
正常来说,船舶用铁索连环是非常愚蠢的战术,因为所有船都会失去自由转向的能力。
而且由于船与船之间的舵手、操帆手不能默契配合,会导致互相拖慢船速。如果铁索连环的船太多,甚至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比如说赤壁之战中,曹操将全部战船以铁索相连,就被周瑜烧成了千古笑谈。
明军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拖延时间,阻止清荷联军迅速撤离,让岸上的火炮能持续发挥作用。
航道那么狭窄,能拦路就行,就算和敌人迎头相撞也在所不惜,机动性可以全部抛弃。
愚蠢、笨重的铁索连环战术完全匹配这个目标,所以产生了很好的效果。
吴六奇在炮火轰击下好不容易调转船头,打算原路返回,和广州水师会合,却猛然发现退路已然被堵死,顿时陷入绝望之中。
同时,他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疑问。
“贼人还有那么多船?怎么会还有那么多?不都被我们烧光了吗?他们……他们是怎么变出来的这么多大炮和战舰?难道整场战役都是伪帝设下的陷阱?”
指挥舰队向前冲的雅科布·考乌也遇到同样的问题,前端的船阵也堵住了他的去路。
迎头撞击显然解决不了问题,然而岸上的两百多门火炮持续轰鸣,每一轮都有大量炮弹落在盖伦船的甲板上,不尽快逃离就是慢性死亡。
就在他思考如何脱困的时候,又有四五十艘小船从小岛间的孔道冒出,义无反顾地冲向航道内的荷兰战船。
那些船的吨位都很小,一看就是江船或者近海快船。
这种船结构简单,用料节省,造价很便宜,在元江、珠江或沿海省份大量存在。
缺点也很明显,因为不够结实,一旦在外海遇到大风浪,有可能被掀翻或直接撕碎,并不适合远航。
不过在下龙湾这片水文复杂的海域,它们却能发挥出巨大威力。
因为受到周围岛屿形状和地形的影响,海风会因为岛屿效应形成波动和涡流,具有变幻莫测的风向和速度。
大型海船的船帆,尤其西洋船舶常用的软帆组操作较为复杂,很难时刻保持最佳的受风状态。所以船舶的航速也因此大幅下降,比平时要慢得多。
小型船的船帆比较小,往往一两个人就能操作,反倒在海风涡流间如鱼得水,跑得飞快。
只见船上的明军水手不断变换着船帆的方向,船舷两侧还有三、四组水手在拼命地摇着船桨,把航速提升到极致。
考乌发现那些小船时,最近的一艘还有百丈距离,然而转眼之间距离就缩短到触手可及的地步。
“转向,转向,避开他们,那些全都是纵火船……”
考乌意识到危险逼近,扯着嗓子不断嘶吼,让舵手赶紧做出反应。然而在狭窄的航道里,巨大的海船没有回旋空间,根本无法躲避。
他看到那艘小船上的明军士兵点燃了引火物,在风势助燃下,引火物很快冒起滚滚浓烟,熊熊烈火升起一丈多高。
“嘭……吱……吱……”
一声巨响后,断裂的木头发出刺耳的声音。
卢斯杜南号被一艘小型纵火船拦腰撞击,甲板猛地向另一个方向倾斜。一个水手在惊慌下没抓稳绳索,竟从数十尺高的桅杆上摔了下来,登时毙命。
接着,数根铁索从纵火船上抛了过来,铁钩在巨力之下牢牢卡入船舷,把卢斯杜南号拖得更加缓慢。
“把铁索砍断……砍断……”
一个魁梧的红发壮汉手持巨斧冲上甲板,正想把两船之间的铁索砍断,明军的岸基火炮又再度轰鸣,数枚炮弹横扫了整层甲板。
“啊……!”
其他盖伦船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每一艘都受到两艘以上纵火船袭击。吨位较小,船舷较低的几艘盖伦船形势最为不妙,火势一下子就窜上了甲板,然后顺着船帆不断蔓延。
上有火炮轰击,下有纵火船袭击,两头还有船阵夹击,吉婆岛北侧的狭窄水道已变成清荷联军的修罗炼狱。
在这种压力下,考乌已顾不上什么水文、航道,下令自由突围。只要能躲开纵火船和炮火,哪个孔道最近就往哪里开,只求迅速离开。
吉婆岛上,朱由榔通过望远镜看到此情景,知道荷兰人败局已定,不可能再逆转了。
航道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被无数船只验证过,水深足够大型海船通行。岛屿之间的孔道则完全不同,有些可能布满礁石,有些水下也许是浅滩,有些则暗藏可怕的涡流。
小型纵火船可以走的地方,大船不一定能走。不是每一艘盖伦船都有向导,明军水手熟悉的路线,向导也不一定熟悉。
清荷联军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一部分舰船触礁、搁浅已成为必然。
只有妈祖特别眷顾的幸运儿,才能在迷宫一样的下龙湾冲出重围,回到自由的外海。
“落潮很长时间了,现在潮水正是最低谷的时候吧?”
朱由榔看了看逐渐西斜的太阳,向身边的海战专家确认。
“没错,陛下。这个时辰正是最低潮,水很浅。”
陈上川嘴里答着,又看了一小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望远镜。
接着,他转身在海图上用手指画出几条路线,仔细对照其上的标注和数字。
这份由几十个作战参谋测绘,花了几个月时间画出的海图,是打开下龙湾的钥匙,也是荷兰舰船的死亡预告书。
上面每一个红字标注的地点都将令敌人寸步难行,痛苦不堪。
最后,陈上川得出一个非常专业的判断:“荷兰人走的这几条孔道浅滩可多了,他们最少得搁浅四五艘……运气好,还能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