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栖凤骂归骂,却也知道琼州失陷后,高、雷、廉三府的处境非常尴尬。
因为琼州海峡并不宽,普通渔船就能横渡,据说水性特别好的渔民甚至能徒手游泳穿越。
李栖凤不知道那是真人真事,还是民间传说夸大其词,不过琼州海峡并不宽是事实。
如果明军发起攻势,凌晨从海口埠出发,天没大亮就能在海安埠登陆,就算去雷州府城外的海康埠也不超过中午。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预警,更无法从其他府县调兵救援,只能在雷州府城附近时刻保持足够数量的军队。
否则,拥有优势水师的明军一个突袭就能攻陷府城。
在下龙湾大败,高雷廉人心惶惶的形势下,不想继续丢失领土,就得向雷州继续追加投入,倾斜兵力和资源,没有其他办法。
李栖凤当然不想失去雷州,雷州没了,不说廉州肯定完蛋,高州也失去了坚守的意义。
高州城在内陆固然能避免突袭,可是雷州到高州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关隘,被围城是早晚的事。
雷州城墙高二丈八尺,高州只有一丈四尺,不在同一个档次。坚城都没信心守住,小城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丢失雷州就等于整个粤南地区沦陷,粤南沦陷就等于广东失去左膀右臂——高雷廉出产糖货、盐货和珍珠,是除广州、潮州、惠州之外财政盈余最多的州府之一。
仅雷州一个府的糖厘收入就有二十万两左右,整个高、雷、廉还要翻上一倍。
这个每年带来大量收入的钱袋子,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如果允许栗养志不战而退,放弃高雷廉,广东不但失去了一大块财源,还要另外出钱去养这两万兵马。
去年丢失南宁府,浔州府受到严重威胁,广西产粮区受到重挫,已无力向广东运粮。
广东向湖广买粮很吃亏,要额外支付大笔运费,再丢掉高雷廉无疑会让窘迫的财政状况雪上加霜。
粤南沦陷后,明军势必会继续发起进攻,且不会满足于阳江这类小地方,而是瞄准广州十四县。不是新会,就是广州城。
一旦广州府这个膏腴之地沦为战场,两广就不要奢望靠自己的力量养十几万兵马了。
相比在广州境内打仗,御敌于高、雷、廉三府显然是更好的选择,起码不用把省府打烂。
只是现在广州人心惶惶,各督、抚都在做同一件事——向朝廷伸手要钱。
重建各督标、提标、抚标营,增强省城的守备力量,显然优先级更高。在这种情况下,无论钱粮还是物资,都不可能向高雷廉倾斜,更不可能调派精锐去支援。
李栖凤面对十几封求援信想了好几天,终于给栗养志回了一封信,让他在雷州“便宜行事”,自己想办法凑集钱粮,招兵买马。
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守住雷州城就是大功一件,安南失败的罪责也可以减轻。守不住就是大清的罪人,不但要承担失地之责任,还要追究安南之战的责任。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许撤退!
暂时放下高雷廉的问题,他又重新拿出准备发往京师的奏折,看了又看,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盖上封泥。
在这封请罪的密折里,李栖凤揽下安南战败的大部分责任,乞求朝廷允许他自尽赎罪。
在“临终遗言”的段落里,他建议平南王尚可喜重新出山,主持广东军政要务。
在他心里,现在只有尚可喜这个身份显赫,又有战略眼光的老帅才能收拾残局,其他人都不行。
至于朝廷一直担心的,平南藩尾大不掉的问题,现在可以退居次要位置。
大清的平南王控制广东,总比拱手让给伪明要好一些。打败伪明之后还可以削藩,被伪明占领广东这个大省,那就真的糟了。
……
栗养志收到两广总督的回复后,陷入欲哭无泪的痛苦之中。他连夜找到新任知府陈允中,商议对策。
陈允中是一个胸中有韬略的人,比陆彪更为机敏果决,主张立即修城墙、练乡勇,征召兵丁补充下龙湾之战的损失。
同时,严查海安、海康各埠,杜绝细作匪党渗透。
“本府听到一些传闻,去年在雷州收购糖货的商人里出现了很多生面孔,定是伪帝派来的细作无疑!今年必须严查防范,否则,让他们带《安南消息》等妖言惑众的东西进来,雷州就危险了。”
“陈大人有所不知,去年伪帝派陈上川、陆顺明等巨寇袭扰海路,劫掠运糖船。广州糖商过不来,糖价暴跌。不卖给他们,又能卖给谁呢?收不上糖厘,我们更没钱招兵买马了!”
栗养志跟新知府解释,他们并非不知道那些商人来路可疑,然而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否则,高雷廉的糖卖不出去,那些士绅大户肯定炸锅,百姓没有钱买粮,说不定还会造反。
“栗帅糊涂啊!”
陈允中挥舞着双手,用肢体动作来表示自己的愤慨。
“就算我们不赚钱,也不能让伪帝赚钱。这是资敌,资敌……”
对于卖糖难的问题,他想出一个新办法:由官府出面统一收购糖货,然后用推车推到恩平,从谭江用江船运向新会,然后由虎跳门入西江,最终运抵广州。
这条路线十分曲折,好在后半段都是江船水运,运输成本还能控制在一定范围,不会飞上天。
总而言之,就算自己麻烦一些,少赚一些,也不能让伪帝占便宜,更不能让形迹可疑的商人在雷州到处行走。
“伪帝的水师再厉害,也不见得敢进入潭江,无法拦截我们的运糖船。”
“话虽如此,糖货运到广州总店,一担可不以超过六两,否则……那位大人可不会收。”
栗养志所说的那位大人就是尚可喜,广州糖货总店的幕后老板。
自从尚可喜在广州扎根后,就在各行各业开起了“总店”,统一收购大宗商品,然后再出售给洋人、或者运向北方各省,乃至高丽、日本。
糖货作为热销商品,自然位列其中,而且是比较受重视的一项。
通过垄断商贸,尚可喜富可敌国,所以他不像吴三桂那样对治权有执念,反而比较讨厌耽误他赚钱的人。
“平南王立下的规矩,我们当然不能改……唉!只能苦一苦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