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彪等人立了军令状,便驶着李大勇留下的小船出海,穿过黄茅海返回崖门。
和陈上川一样,他们都是高州府吴川县人,清白出身。只因不堪忍受清廷压迫,才跑到潭江一带落草为寇,跟随李大勇以贩卖私盐为生。
如今终于找到朝廷正规军,而且头头还是大名鼎鼎的陈上川,这些人心中自然是激动万分,卯足了劲想把差事办好。
冼彪反复琢磨了半天,把心头涌起的几个方案一一否决。
对他而言,劫糖船这个主意并不陌生。最近半个月,恩平出现大量糖货的消息已在潭江一带传开,各路水匪都对这笔大生意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高雷廉三府征发运糖的男丁太多了,这样大规模的陆运根本无法保守秘密。连仓库盖在哪里,大概什么时候从恩平起运,这些水匪都摸得门清。
水匪们也许不敢正面得罪官府,堂而皇之地拦截船队,可偷个十担八担,甚至劫一两船的胆子还是有的。
冼彪早就收到消息,知道第一批船队最少会有四五十船之多。之前也动过一些心思,揩揩油,赚个一二百两花花。
如今情况已然完全不同,陈上川虽然没有定下明确的数量,可冼彪知道战果决定日后军中的地位,自然不能再以一两船为目标,而是越多越好。
一路上,一伙人反复研究,商量如何完成这趟任务。最后得出结论,就凭这八个人,趁夜偷一两艘运糖船不在话下,想取更大战果却很不容易。
他们人太少,就算每船只用一人掌舵,一人操帆,顶多能偷三四船。更别提运糖船肯定有清兵随行护送,想要大摇大摆地把四条船开走,难度很高。
“彪哥,要不我们再多找几十个兄弟?等船队路过新会夜宿时,我们就一拥而上,能抢多少是多少。”
“没出息!这样顶多劫个两三船,三五船,还不够陈爷塞牙缝的。”
冼彪看着左岸掠过的汤瓶山,心底不断盘算良久,又道:“而且,我们不能等船队到了新会的河汊再动手。”
“点解?”
“系啊,彪哥,点解哩?”
“嘿嘿,”冼彪咧嘴笑了笑,接着道:“你们没看到龅牙苏、猪肉荣他们也都投靠朝廷,跟着到上川岛了?我估计陈爷早有计划,会派他们去新会附近拦截船队。我们不提前动手,恐怕连汤都没得喝。”
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此话有理。官兵在上川岛摆出这么大的阵势,肯定不是贪图那里风景美,目标说不定就是高雷廉的二三十万担糖货。
一次性消灭一个船队,吃下两三千担糖货,应该是陈上川能看得上的最低目标。否则,缴获还不够这么多官兵吃喝拉撒的。
“彪哥,要全部吃下可不容易!我们起码要召集千把人……红旗军的兄弟都叫来,都不够啊!”
“靠我们几个肯定不行。”
冼彪说着,站起身来向船尾的舵手打招呼:“转舵,转舵!走虎跳门,去广西洲,找四大家讲数去。”
看着众人吃惊的眼神,冼彪开始讲解他的搏命计划。
在广东地界,远洋运输主要控制在广州、惠州、潮汕的大海商手里。因为海运需要造价高昂的大型海船,只有做远洋贸易的大商家才能造得起,买得起。
珠江三角洲的内河船运则完全不同,因为河船造价低,主要由数量庞大,世代居住在西江水面的疍户把持。
广东海域的海盗很多,可一旦进了内河,没有比得上疍家的。因为疍户不是一个帮派,而是一个庞大的族群。
疍户由来已久,相传他们的祖先是汉武帝时期被灭国的古闽越国人,辗转流落到广东已有千年。
由于历朝历代的官府都不允许他们上岸定居,所以疍户自古都是“船上生、船上死”,居无定所,行踪飘忽不定。
早在明朝初年,洪武就设置了河泊所向疍户收渔课。疍户逐水而居,一旦河泊所盘剥太过,他们就开船躲起来,从不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官府自然也无法统计他们的数量。
据说明初疍户数量就达数万之多。经过三百年繁衍生息,如今广东到底有多少疍户,是谁也算不清的烂账。有人说至少十五万,也有人估计多达四、五十万。
清军入粤后,由于疍家人能驾船避兵祸,相较岸上的百姓而言,损失反而轻得多。
广东水网密布、河汊众多,特别是肇庆、罗定一带的西江沿岸,因为多山区,疍家人躲起来真是无影无踪。
清廷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只能和明廷一样,在各府县设置河泊所,征收一些渔课了事。至于重新齐民编户,那是完全做不到的。
疍家人除了捕鱼为生,还有另一项重要行当,那就是承接内河船运生意。比如行商在广西收购大米后,都要出高价找疍家承运到广州。
有哪个想不开的米商想自己运,江船往往会在航行过程中莫名其妙地消失,连尸首都找不到。
冼彪要去的“广西洲”在广州府三水县的思贤滘附近,那里是西江和北江交汇要冲,也是疍家人的聚集地之一。
所谓的四大家,就是控制着广东大部分疍户的徐、郑、石、马四姓的首领。
冼彪的计划很简单——高雷廉糖货多达二三十万担,只能找疍家来运。只要说服四大家归顺明廷,自然想“劫”多少船糖货都可以。
听完这个疯狂的计划,几个同伴都吓得嘴唇发白,紧张得连咽口水。
他们这些“高雷人”在潭江一带同乡众多,并不十分惧怕疍户,有时连落单的疍船都敢劫。
可就凭这八个人、一条船,直接跑到三水,进疍户老巢找四大姓“讲数”就太狂妄了。一个不小心,就是沉江喂鱼的结果。
“怕什么,我们现在可不止是红旗军,还是朝廷官兵。四大家再凶,有大明水师提督凶?有大明天子凶?”
冼彪从怀中掏出李大勇给他留下的“总兵印”,脱下上身的破衣服来回擦拭,将铜印擦得锃亮。又做了几个盖印的动作,提前过了一把总兵瘾。
“陛下前年颁下圣旨,允许全天下疍户上岸定居。这两年,高、雷、廉三府沿海的疍户全都投了朝廷,跑到涠洲岛养珠去了。四大姓那些土包子,就算躲在西江也该收到消息了吧。他们凭什么不要这样的恩德,反而继续帮清贼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