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以智看来,在琼州开设期货交易所的意义并不大,因为货物的总量是固定的,并不会因为提前售卖,就会变得更多。
而且期货要两、三个月后才能“交割”,价格肯定比现货要低一些。
比如说五月份琼州的赤砂糖现货能卖到六、七两,两个月后交割的期货则只能卖到四两。
这样看来,买家得利似乎更多,卖家的收益则很有限。
如果手里还没有现货,又铤而走险提前售卖的话,则可能被上家抓住把柄,伺机提价。
至于朱由榔提出的,可以在交易所把期货合同买回来的操作,只是补救措施而已。若不提前售卖,根本不需要补救,更也不用承担回购期货合同导致的损失。
对于官府来说,除了可以提前收取一成保证金,还有一些交易手续费,开设期货交易所并没有明显的收益。
就是交易手续费也没多少,几天下来,除了西洋商人比较热情,大明、南洋商人都很克制,并没有出现蜂拥抢购的情况。
做糖货生意的商家们把保证金当成了定金,买了期货之后很低调,似乎都在安心等待两个月后交割实物。朱由榔所描述的频繁交易没有发生。
总而言之,方以智认为开设期货交易所就是多此一举;提前出售十万担糖货,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爱卿似乎认为糖货可以一直保持现在的价格,不知信心从何而来?”朱由榔好奇问道。
“这个……难道陛下认为会跌吗?”
“当然,肯定会跌!拜常进功所赐,广东海船不是被强征,就是被吓得远遁。往年高雷廉的糖货可是远销全国的,如今全都滞留在三府运不走,数量高达二十多万担。只要敞开来卖,糖货价格不可能一直维持在六、七两。就凭琼州城这几个商人,手里能有一百五十万两本钱?”
朱由榔简单列举了几个数字,立即将方以智驳得开不了口。因为有买才有卖,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无论糖货贩到南洋、西洋能有多高的利润率,只要琼州城的商人短时间内吃不完,价格必然会下跌。
朝廷从高雷廉“抢”来的糖货越多,跌得越快。
方以智在地下情报方面是专家,诗词歌赋的造诣也很高,然而做生意却非顶尖。听完一番分析之后,他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天子提前出售十万担期货,就是利用商人急于求购的心理,把价格锁定在四两一担。这样无论将来现货价格跌成什么样,朝廷的利润都有所保证。
旁听的黄士谔、张北海、陆顺明等人脑子更是转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纷纷感叹做生意经确实高深莫测,艰涩难懂。
“不过,朕并不单纯为了多赚这一点钱,才开设期货交易所。你们再想想,今年高雷廉甘蔗丰收,为何糖户却连饭都吃不上?”
黄士谔愤然答道:“回禀陛下,自然是因为陈允中、孙裔昌、萧嘉熙那几个狗贼强行压价,让百姓亏本。”
“没错,却不尽然。如果百姓种的是粮食,现在不会那么惨!”
朱由榔掰着手指,列举了茶叶、糖、棉花等来钱快的大宗商品,无一例外都是经济作物。就是生丝也要多种桑树才能养蚕。
种植或生产这些东西要前期投入资金,风险比种粮食高得多。一旦收获时节卖不上价,小农户就会赔得血本无归,不但饭吃不上饭,还会倒欠一屁股债。
所以想要说服商人、百姓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就必须让大宗商品的价格趋于稳定,期货交易的作用就在于此。
黄士谔一直担忧在琼州大规模种植甘蔗,会影响粮食供应,于是借此机会站出来劝谏。
“陛下,有句话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黄爱卿但说无妨。”
黄士谔忧心忡忡道:“琼州人丁稀少,如今盐场已抽调了大量男丁,若再大量种植甘蔗,恐怕会影响百姓种粮啊!民以食为天……”
朱由榔摆摆手,表示自己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难民潮,早就有所准备。
在他看来,缅甸、高棉、暹罗、安南都是盛产水稻的宝地,粮食肯定不会缺,缺的只是把粮食运到琼州来卖的粮商。
只要琼州商贸通畅,粮商云集,粮食供应就不会出问题。
“爱卿所虑甚是,所以我们更得把期货交易所办好。朕已分别给安南、暹罗两国的国王写信,让他们召集粮商来琼州,在交易所出售大米期货。只要大明水师所向无敌,琼州府的粮食供应自然可保无虞。”
……
五月初八,京师,慈宁宫。
“太皇太后明鉴,琼州府失陷,粤南已然糜烂不堪,禁海迁界之策,不能再拖了!”
鳌拜手持浙闽总督李率泰的奏折,向玄烨的奶奶,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孝庄皇后)劝谏。
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等几个辅政大臣也紧跟其后,跪在地上附议。显然在禁海迁界这个问题上,四个辅政大臣已经取得共识。
布木布泰坐在垂帘之后,对两黄旗、两白旗的意见如此高度统一感到有些惊讶,至少鳌拜和苏克萨哈不应该这么和谐。不过,这个禁海迁界确实已没有再拖下去的理由。
早在三月中旬,广东水师西征安南大败的消息就传到京师,满朝文武大为恐慌。其中,就以她自己最感震惊。
虽然拒绝垂帘听政,不过西征安南这么重大的计划,显然没办法绕过太皇太后去实施。布木布泰是最后拍板的人,自然知道这次西征费了多少心思,安排有多严密。
为了确保西征成功,李率泰提前引爆埋在厦门的暗雷,成功将东南海匪引向内讧。李栖凤不惜自降身份,和荷兰人合作,取得“海上马车夫”的舰队支持。
在这么多有利的条件下,依然无法击败安南的明廷余孽,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才能将朱由榔这个伪明皇帝斩草除根。
接到李栖凤的请罪密折后,御前会议已经议过好几次。
鳌拜、遏必隆都认为李栖凤是罪魁祸首,应当押回京从重治罪——黑锅当然由镶红旗的人来背。
只是太皇太后一直不下决断,李栖凤的人头还能暂时留在脖子上。
五月初,李率泰又传回坏消息,福建明匪忽然停止内讧,好几批摇摆不定的将领斩杀使者,拒绝再谈。
福建局势重新严峻,黄梧、李率泰等人再度上奏,提议马上执行迁界之策——既然重夺海权没有指望,断绝岸上汉人与海匪的联系,已然成了唯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