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本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深处困境的陈允中不可能拒绝合作,才主动派出使者去接洽。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硬气,直接把使者赶了回来,他有些下不来台。
痛定思痛,他好好反省了一番,发觉自己低估了一府主官对满清的忠诚程度和对抗大明的决心。
知府是正四品的中高层官员,掌握着治下几个,乃至十几个州县的生杀大权。无论在明廷还是清廷,都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的当上的职务。
对于刚刚上任的陈允中、孙裔昌这些人而言,来雷州、廉州这种前线州府履任,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冒险。
被敌人攻破城池,固然只有死路一条,但只要能顶住压力,干出成绩,就能像李栖凤、李率泰那样平步青云,一举登上布政使、甚至督、抚一级的高位。
对于这种家族利益和清廷深度捆绑的人,不能用普通的商业思维去对待,而是萝卜大棒一起上,才能让他们屈服。
于是他和张北海、陆顺明等人研究了一个特殊的进攻计划。他们没有把目标放在廉、雷两座府城,而是挑选了海边的几个卫所来打。
首当其冲就是海安所,其次还有永安所、民乐所、海康所、锦囊所等总计五个千户所城。
这些卫所都是明初建立的守御千户所,经过三百年的风雨,所城因为年久失修,早就破烂不堪。
清廷席卷中原后,对腐败不堪的卫所制度十分鄙视,一直在裁撤编制,更不可能拨款修理卫所的城防。
所以当明军的大批军舰出现在各卫所的海边,驻防的少量兵丁不是仓皇逃窜,就是跪地迎接王师。
明军拿下所城后,立即将所城周围屯垦的百姓接到琼州安置,然后依托原有破败城墙挖掘壕沟,布置防御工事。
朱由榔在每个所城都留了两个营,防备敌人可能发起的偷袭。
御林军经过一年持续换装,士兵持有燧发枪的比例很高,在有城墙、壕沟可以依托的情况下,两个营满员一千人,足以应付大多数情况。
实在顶不住时,守军还可以利用军舰快速撤离。反正所城里已没有百姓,军队随时可以走,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刚到琼州府的郑经也随军出征,和安南副国王世子郑根一样,恭敬地跟随在朱由榔身侧听命,眼睛却在不断观察御林军的战术战法。
他惊讶地发现,御林军的士兵不但不会晕船,抢滩登陆更是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还注意到,御林军每个营人数都很少,只有五百人,比传统的营小了一半还多。
每当发起抢滩登陆时,士兵总是以千总队为单位活动。每个千总似乎都能独当一面,一登上滩头就开始向预定目标前进,并不需要等待全营集合,然后听营官耳提面命好几遍,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如果不是那些家伙总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控制所城,他几乎要怀疑御林军就是一群盗匪,凭着蛮劲乱打一通而已。
他单独张北海表示疑问时,对方脸上露出一种“少见多怪,理所如此”的表情。
“这算什么,我们刚到安南时,几千人分成几十个千总队,连续奔袭上百里,打完武公悳马上打郑柞,根本不会乱。当时打的就是郑根,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郑经当然不会跑去给郑根当面难堪。私下和几个千总、营官攀谈过后,他终于发现其中诀窍——每次行动前,每个营内部总会先开会当众讲解,所以每个千总都很清楚接下来的任务和目标。
而且每个千总在来琼州前,都要在军官学校紧急培训三个月。现在他们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了,自然不需要营官时时盯着,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郑经对此非常震惊,连一个千总都有这样的军事素养,难怪御林军总能以少胜多,屡屡大胜。
几天之后,他终于发现这次军事行动的重大缺陷,然后向天子提出一个疑问:既然所城那么小,明军又不打算死守,为何要派那么多人驻防呢?
五个所城,每个所城都放了两个营,足足安置了五千精兵。
这五千人分散在五个相距很远的地方,看似到处都是军队,其实威胁并不大。比如说海安所的一千人就没起到什么作用,连徐闻都未必打得下来。
如果拧成一股绳,这就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就是雷州这种大城也不敢轻视。
朱由榔想了一会,缓缓点了点头,认为确实是这个道理。
“世子说得不错,听说你们在福建沿海控制了上百个岛屿作为据点,兵力是怎么安排得过来的?”
郑经虽然才二十岁出头,却跟随郑成功征战多年,深谙水师战法,立即提出了优化方案。
“陛下明鉴,如果上百个岛屿都派兵驻防,肯定顾不过来,所以我们根本没放兵。每当清兵准备进攻时,我们就会通知岛上渔民,让他们直接驶船逃离,或者到山上躲藏。”
郑经告诉朱由榔,郑家在福建每个沿海州县都安排有细作、密探。清兵只要集结兵力,明军肯定能提前听到风声,然后赶在清军出兵前安排附近的渔民撤退。
只要清军连续几次没有收获,自然就不会再费劲出海偷袭了。
如果哪个州县做得太过火,连小渔村都烧,郑成功就会集结兵力去攻陷城池,来个杀鸡儆猴。
久而久之,福建明、清两军的主力在对抗,底下的州县却是一片祥和,双方处于长期共存的和平状态。
他认为,雷廉两州的五个所城也没必要放太多士兵。既然不是为了长期占领,而为了利用现成的道路向地方大户收购糖货,那根本没必要坚守。
只要每天都将收来的糖货运回琼州,每个据点安排一艘小船,一两个千总队防备小股盗匪即可。
人少的好处就是灵活,从决定撤退到开船用不了两刻钟,敌人的进攻再怎么神速,都不可能比明军撤退还快。
“陛下,栗养志的战船现在根本不敢出海,摸不清我们的主力在什么地方,现在肯定不敢分兵离开府城太远。微臣以为,就是一两百人,他们也不敢派兵来袭扰。”
朱由榔一拍大腿,大赞郑经果然深谙韬略:“不错,在每个所城都放两个营,他们反到看清了我军的兵力分布。十几条大船啊,全都呆在对岸待命,实在太浪费了。陈允中、栗养志算什么东西,值得朕花十几条船去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