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靳、白二人的表情,朱由榔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正式干活前的全家花销,当然是由劳工自己承担,怎么会无耻呢?”
接着,他又对合同里的几个关键条款做了解释,包括工种、月钱、死亡抚恤、入籍条件等等。
其中,干满五年即允许劳工入大明籍,可转为正式劳工这一条尤其具有吸引力。这代表俘虏只要干满五年,即可摆脱永世农奴的身份,成为大明的自由民。
如果到时他们不想干了,还可以像大明子民一样,到昆明一带开垦荒地。
种种条款写了一页纸,朱由榔讲了好一会儿才讲清楚,他认为在合同里将事情列得越详细,看起来越像是真的。无论有多糟糕,总比当场被明军绞死强——况且也没多糟,总比给土司当农奴,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好一些。
他还反复强调,是否顺利转运俘虏,关系到云南未来钱袋子的厚薄,还有几个大基建项目的成败,决不可掉以轻心。
靳、白、沐等人则惊叹,除了被抓即欠钱这一条,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仁慈的异族俘虏待遇。
不管怎么样,靳统武等将领最终都被朱由榔的生意经折服,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会和每一个抓到的缅国俘虏签合同,并且遵照旨意在路上少打骂、不虐俘,把尽量多劳工健康地送到大明来。
六月初一,朱由榔亲自给昆明诸将授衔。其中,巩昌王白文选授中将,靳统武、祁三升、廖鱼等坐营堂官按主力师师长待遇授少将,蛮莫营总兵梁杰、户撒土司赖洪勐等按预备师师长待遇授准将。其余各级校官、尉官、士官照例推之。
同时宣布,云南明军的基本军饷按军衔级别发放,暹罗支付的一百万两军费保证了这一点。朱由榔还答应,如果征缅得胜,岗位津贴、服役津贴制度也将逐步实施,待遇进一步向御林军靠拢。
当然,普通士兵的整体福利和御林军还是没得比,云南现在还是太穷了,朝廷负担不起每个师近二十万两的年军饷费用。
授衔涨薪的消息令整个云南明军陷入狂欢之中,很多底层士兵感叹苦日子算是过到头了,很多退伍为民的老兵懊悔不已,都说早知不贪那十亩退伍优免田就好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是比不上在部队打快枪、捞军功、吃皇粮过瘾啊。
接着,朱由榔亲自委任白文选为征缅大将军,提督云南讨逆军务总兵官,坐镇昆明总管全局;委任靳统武为左副将军,廖鱼为右副将军,统管指挥前线的主、副两路大军;沐天波为后将军,坐镇粮草基地芒市,负责联络三宣六慰诸土司和总管后勤转运。
全军上下士气旺盛,对征缅之战充满信心,朱由榔相信没有自己带队,士气如此高涨的部队可以顺利打赢这场仗。
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以西营老兵为班底的南明残部数次攻入缅甸,兵临阿瓦城下要求缅王释放被软禁的永历皇帝。李定国死后,吴三桂派一支偏师即可威逼莽白交出永历,然后带回昆明绞死。
如今明军装备精良、粮饷充足、士气旺盛,缅军主力又在南方与暹罗酣战,征缅大军只要不畏死、不轻敌、不恋战,进缅后一定会势如破竹,凯旋而归。
在出征仪式上,朱由榔又分别赐沐天波、靳统武、廖鱼等人王命令牌、金、银令箭等物,增强他们在前线的威信。
沐、靳、廖等人一一受领,纷纷表示入缅后必忠于王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战将至,怎可言死?忠于王事,鞠躬尽瘁即可,死就不必了……”
就这样,朱由榔在盛大的敲敲打打声中,送征缅诸将离开昆明重返驻地,为征缅做最后准备。
接着,他又马上开始准备入蜀的行程。
自秦以来,由滇入蜀主要走乌撒道,即由曲靖沾益县为起点,经宣威、乌撒、毕节、七星关、摩尼所、赤水卫等地进入四川叙永,然后即可登船前往泸州、江津、重庆。
这条路的陆路行程只有一千二百里,且没有太多险要之地,属于由滇入属的高速通道。也正因为这样,吴三桂在撤往贵州时不惜砸锅卖铁,在乌撒、毕节和七星关布下重兵拦截,且在明军的反击攻势下死战不退。
经过近三年的对峙,现在乌撒被吴三桂军打造得固若金汤,到处都是依托山体的防御工事,没有几十门大型臼炮很难打下来。就算有,也会打得很艰苦。
朱由榔不得不放弃走乌撒道的想法,考虑走秦朝开拓的“五尺旧道”,即从昆明出发,经嵩明、寻甸、进入东川府,然后走鲁甸(乌蒙)、大关、盐津,最终达到“长江第一城”宜宾。
这条路路程也较短,全程仅一千四百里,到了宜宾就可以坐船,理论上三个半月左右就可以抵达成都。
白文选极力反对朱由榔选择这条道路,因为乌撒道太过好走,三百年来官府很少拨款治理五尺道,年久失修下,此路早就不适合大军通行。
如果勉强走五尺旧道,昆明一定要派五千精兵随行护送,每人手准备一把斩荆破棘的开山刀,还要背上大量武器辎重,以免半路遇到吴三桂派出的偏师,或者因为筹粮而耽误行程。
“陛下,乌蒙距离乌撒并不远,吴三桂那贼突然重兵袭击乌蒙也是有可能的……”
“五千人护驾,那也太麻烦了……”
“陛下到了会泽后,最好向西北前往建昌,经泸沽入嘉定州。晋王就是走这条路入蜀的,沿途修有粮草补给站,辎重可以少带一些。”
朱由榔粗略看了下地图,暗呼这不是重走长zheng路吗,绕得也太远了。不过想到亲兵营身上沉甸甸的包袱,没有多少体力背军粮,无奈听取了建议。
六月初九,宜远行。
朱由榔在云南文武百官的拥簇下出城,三千虎贲早已在城外列队等候多时,他们经过半个月休息,体力得到恢复,随时可以动身。
白文选对东、西两川使者在御前吵架的消息早有耳闻,猜测天子此行恐怕不是巡视那么简单,临别时支支吾吾,似乎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由榔将旁人支开,直截了当地问道:“巩昌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朕不会怪罪的。”
白文选道:“陛下恕罪。夔东那些人,这几年窝在大山里听调不听宣,难免让人猜疑。晋王的脾气有些耿直,是以……陛下到了都府,若是……若是晋王不小心顶撞了陛下,也是为光复大业之故,望陛下体谅一二……”
朱由榔连连点头,似乎很赞同这种说法:“放心好了,朕与晋王心意相通,怎会不明白他的顾虑呢。你帮朕好好盯着吴三桂和莽白,两边都是重要战线,不可掉以轻心啊。”
“陛下放心,云南固若金汤,绝不会有失。”
“嗯,你办事,我放心。朕会记住大家伙的功劳,大明中兴之日,中兴二十八将的名单上,有你和晋王的位置。”
白文选虽是草莽出身,也听说过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云台二十八将等戏码,知道一旦获得这种荣誉,只要脑子不进水去谋反,生前身后名就算是稳了。
他单膝跪地大声道:“谢陛下隆恩,末将愿为陛下效死尽忠。”
“哈哈,好!”
朱由榔在爽朗的笑声中翻身上马,说了一句“大家回吧”,便在马如龙的护送下再度启程。
白文选良久之后才拍着灰尘起身,嘴上还在喃喃道:“中兴二十八将都会有谁呢?晋王与我算两个,郑藩肯定一算一个。剩下还有谁呢,马宝?嘿,说不定靳统武那小子也有份呀!”
……
朱由榔、马如龙等人沿官道一路向北,十天后便进入东川府会泽县。
后面的行程都是在连绵的山区中穿行,金沙江两岸山崖陡峭,只有江边谷地可以勉强容大军通行。从东川府到四川行都司的山路长达八百多里,一路上江水滔滔,人烟稀少,几乎没有村庄,让所有人苦不堪言,走了近大半个月还看不到头。
还好李定国再度入川前沿途修了很多粮仓补给站,昆明也一直运粮来补充,否则轻装上阵的朱由榔一行恐怕连吃的都找不到。
八月初九,他们终于在大山里走出,看到两个月来遇到的唯一一个大湖——邛海。
在大山的出口,朱由榔见到久候多时的“秦系将领”冯双礼。
冯双礼伏在路边,高呼:“罪将冯双礼恭迎圣驾!”
“庆阳王为朕苦守建昌卫四年,不但一地未失,还助晋王夺回西川,何罪之有?”
朱由榔将路边的几个将领一一扶起,在他们的引导下绕过邛海前往建昌城。
建昌是四川行都司的府治,当年刘文秀以建昌为基地,招募四万男丁在邛海和安宁河边开垦出大片良田,有几十万亩之多。
建昌屯田多,人丁多,前后都是茫茫大山和穷乡僻壤,现在堪称西南边陲的一颗明珠。
朱由榔庆幸当年自己说服李定国,写出那封劝冯双礼不要投降的劝勉信,否则建昌落入清军手里,由云南入蜀将无路可走,夔东十三家可能已在湖广、陕西清军的夹击下灭亡了。
以一城保住一条路,以一条路保住东、西川,间接避免一支野战集团军覆灭,冯双礼可算有大功劳了。
至于当年狄三喜准备叛变的传闻,在明军连战连捷的大背景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建昌城外夹道欢迎的建昌军民眼中,朱由榔已经感觉不到一丝彷徨和恐惧。因为那些人已经找到效忠对象和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