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明军营内确实有几个随军铁匠,不过他们平时一般只修补折断或破损的兵器或盾牌,复杂一点的盔甲都难以修复,更别提在野外环境下铸炮了。
铸造火炮可是门技术活,涉及从制作砂范到镗削炮壁等好几十道工序,不是随便找个乡村铁匠就能胜任的。就算砂范、铜料或铁料都有现成的,也没那么大的炉子去熔化几千斤铁水不是?
然而朱由榔似乎信心十足,在贺珍去挑选长矛兵的当口,他简单吩咐过几句制造要求之后,就让崔千器去找铁匠铸“炮”。他自己甚至没打算去现场巡视督造一番,可见胸有成竹。
贺珍很快在大宁、房山将士中挑选出一批精干长矛手,带到临时清理出来的野外校场旁,交给李广义进行队列演练。
陈豹当时被西班牙大方阵打得痛不欲生,击败对手后,立即对西班牙军官严刑拷打,好不容易掌握大方阵的各项要领,然后依瓢画葫芦对部下进行操练。
前往香江岛求购武器的吕宋来客本就是高级军官,对方阵基本掌握,所以他们被抓之后,向李广义招供的排兵布阵要领相当多。
根据吕宋来客的描述,长矛手需要一行一行地排成实心方阵,既紧密又整齐。两个士兵之间,左右间隔约两尺,前后间隔约五尺七寸。八百四十一个长毛矛手站成二十九排,每排二十九人,正面接敌的宽度大约九丈左右。
面对骑兵时,外围三排长矛手需要将长矛对着自己面向的敌人斜插在地面上,以左手和右脚固定,右手再抽出配剑或长刀以备不时之需。
面对步兵冲击时,则用右手将长矛举过肩,然后用左手使劲向前戳,这样戳刺的力量相当恐怖,甚至可以直接刺穿步兵所穿的重甲。
如果前三排的长矛手被敌人击伤或击毙,则由后排的士兵接替前排的位置继续战斗。
在长矛方阵的四个角,分别由一百火铳兵组成袖口阵。敌军进入火铳射程后,他们以三段射的方式向敌人开火;当敌军靠近时,他们则快速藏匿于长矛阵中继续自由射击。
这些战斗要领说起来很复杂,其实每个士兵要做的事情都比较简单。尤其是长矛手,战斗开始前,把矛头指向敌人后就是等待,等待敌人自己往矛头上撞;战斗开始后,基本只有一个动作——对正前方的敌人突刺,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对火铳手的要求稍微高一点,他们需要听指挥对敌人轮流进行齐射,然后在最后一刻退入长矛阵的保护范围内——这对警卫团的士兵而言根本不复杂。
贺珍看了半天,觉得房山和大宁的长矛手应该能胜任,又向李广义问道:“我军没那么多长矛兵,如果每个阵只有五六百人,该怎么办呢?”
李广义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有六百二十五名长矛手,就得站成二十五排,御敌宽度约八丈。四百八十四人则站成二十二排,御敌宽度约七丈。”
这个计算速度让贺珍十分惊讶,他忍不住继续问道:“如果一千三百五十人呢?站成几排?每排几人?御敌宽度几何?”
“回贺将军的话,站成三十六排,御敌宽度约十一丈半,不过,这样会多出来五十四人;站成三十七排则少十九人,御敌宽度约十二丈。”
贺珍大为震惊,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年轻人竟会如此厉害。他立即让士兵走上校场,按要求列阵。得出的结论和李广义所说大差不差,人数方面完全一致,御敌宽度有一点点误差,大概是士兵站位不标准之故,而不是李广义算错了。
“厉害啊!李兄,你简直是个天才!”
贺珍对李广义在排兵布阵方面的才能十分佩服,又接着问道:“你怎么会算得这样快?”
“贺将军过奖了,一千以内的开方术很简单的,《九章算术》里就有记载。卑职之前在志灵军校跟先生们学过,这是作战参谋的基本功……额,现在应该叫黄埔军校。”
贺珍之前就听说过大明军官学校,知道这类似于以前的武学,是御林军各级军官学习排兵布阵的地方。听说李广义乃是军校毕业,像捡到宝似的看着对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必须要说服此人成为自己的幕僚。
“还是多读书好啊!李兄,有没有考虑过从军……”
“贺将军见谅,家父不希望卑职从军,所以卑职只好进兵部当差。”
贺珍问了一句“你爹是谁”,然后招贤纳士的热情马上对方的回答所浇灭。雷州知府可不是个小官,把儿子弄进兵部当差是应有之义,跑来大宁当幕僚确实是屈才了。
他很快收拾心情回到正题,在更深入的操练后又发现新的问题。
比如说方阵向前推进时,士兵们的步伐很容易混乱。西班牙人的解决方法是让士兵听鼓点前进,可眼前的长矛手都是各营临时拼凑出来的,列个队尚且困难,几天时间哪里学得会听鼓点走路。
如果说方阵推进还可以用走走停停,不断重整队形来解决,另一个困难则像无米之炊,非常不好办。
贺珍向朱由榔报告,由于长矛不便在大山和丛林里战斗,大家都习惯使用刀盾或者短枪。这些年夔东军很少和骑兵对抗,没准备太多长矛,接受过训练的专业长矛手也严重不足。一番七凑八凑,在一万多部众里只勉强找到一千左右,这还是加上长枪手才得出的数字。
如果要弄三个方阵组成简单的品字型犄角阵,则每个小方阵只能分配三、四百长矛手,距离每阵八百多人还差得远。
“哦?朕听说长矛很容易练,一直向右刺就行。大家都是老兵了,马上做一些长矛来应急不行吗?”朱由榔好奇地问道。
“陛下明鉴,长矛太长了,必须用枣木来做矛杆才不容易断,就这几天功夫,实在找不到那么多枣木啊!”
贺珍对长矛和长枪的区别详细解释了一番,又说普通士兵赶鸭子上阵对付步兵不是不行,但是面对骑兵可能会出大问题。主要是骑兵冲锋时的气势太强了,排山倒海一般,专业长矛手知道只要死扛不退,骑兵一般不敢强行冲阵。
普通士兵很少能忍得住不逃跑——这不是勇不勇气的问题,而是人的本能问题。没接受过专门训练,很少人能克服对骑兵的恐惧。
朱由榔想了一下,提出一个大胆设想。既然长矛方阵只有前三排在御敌,后排只是接替阵亡同袍的预备队,那么能不能减少后排的数量呢?
比如说每排二十二个士兵组成的方阵,理论上需要二十二排,总计四百八十四个长矛手。如果前后左右都只排六排,那么只需要三百八十四人。
长矛方阵由实心变成空心,理论上不会削弱方阵抵御骑兵冲击的能力,只会削弱持久度。按照之前贺珍所提出的,“鞑子不敢强行冲阵”的理论,六排长矛手应该够用了。
实心阵变成空心阵之后,里面就能站得下更多火铳兵,增加额外的远程火力。只要火铳兵在六排长矛兵崩溃前将敌人先打崩溃,那么崩溃的危险自然就解除了。
“朕听说过一句话,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长矛负责防守,火铳负责进攻,调整一下数量也无妨吧?”
贺珍得到启示,对刚刚学到的方阵战术进行改良。正如朱由榔所说,每个面只留六排可以大大节约长矛兵的数量,当然,火铳兵的数量会同步增加一些。这无关紧要,警卫团个个都是优秀的火铳手,分配给三个方阵只有多没有少。
就在他认为大功告成的时候,朱由榔又提出一个新的设想,其实长矛兵可以只保留五排,人数减少到三百五十二人。这样可以在方阵中心多预留一些位置给炮兵。
“朕之前想岔了,把大炮放外面,哪有放里面安全。”朱由榔检讨道。
朝令夕改给操练带来麻烦,贺珍忍不住问道:“末将斗胆一问,这是陛下临时想出来的,还是见过有名将这样子干过?”
“有什么问题吗?”
“陛下恕罪,如果把大炮放在中间,岂不会轰到自己人吗?”
说着,贺珍临时找来几个人,摆出大炮和长矛手的位置关系,直言这么干的话炮弹只能向天上打,然后祈求落下来时刚好砸中一个敌人。鉴于骑兵冲击时的速度,这个概率将无限趋向于零。
“贺将军没听说过臼炮吗?臼炮从来都是向天上打的,肯定轰不到自己人。”
贺珍对各种火炮了解不深,被这么一问,顿时语塞。他不甘心地反驳道:“陛下,恕末将直言,铁匠现在打的那些“炮”很可能会炸膛。摆在方阵中间,恐怕会伤到自己人。”
“不会,你看着吧。”
朱由榔让贺珍接着操练长矛方阵,然后亲自去铁匠那里监督造炮。
第二天,他通知军中将领来校场围观,扬言要让贺珍好好看看这个新式武器。
在万众瞩目中,十个士兵扛着五门刚造好的“大炮”走到校场中心。新型大炮的重量是如此之轻,以至于两个士兵就能将一门炮轻松抬起。
贺珍等人觉得,那五门东西根本不能称为大炮,充其量就是结实一点的大铁桶。和真正的大炮相比,大铁桶的外壁薄的惊人,内径大得吓人。
如果这样的炮不炸膛,贺珍觉得世界上就没有会炸膛的炮了。
见到最终实物,朱由榔更加信心满满。他让那几个士兵拿起铁锹,在校场中间挖了一个斜向上的深坑,然后将一个大铁桶放入坑中。
在大铁桶内,一个士兵按嘱咐放入一大坨火药,然后盖上一块圆形木板,木板上再放上一个困得严严实实的圆形大包袱。
一切准备就绪后,朱由榔一声令下,那个胆大心细的士兵点燃大包袱上的导火索,同时又迅速点燃大铁桶侧边伸出来的另一根导火索,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远处发足狂奔。
因为那个士兵知道,大铁桶底部装有多达十几斤火药,大包袱里面的火药则更多。一旦炸膛,那就是山崩地裂,不跑得远远的不行啊。
朱由榔屏住呼吸,在远处耐心等待,准备好好欣赏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
半刻钟后,一声巨响从深坑发出,大包袱在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加持下冲天而起,径直飞向远处。很快,大包袱在飞了几十丈远后落地,然后又在几息之后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几十斤火药爆炸的威力是如此之大,地动山摇间,大包袱落点方圆数丈之内飞沙走石,竟活生生炸出一个大坑。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大包袱附近当时站有人,一定会被炸得四分五裂。就算是营盘、房屋,也很有可能在大爆炸的威力下倒塌。
贺珍看得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才向朱由榔结结巴巴地问道:“陛下,此大炮威力如此巨大,可有名号?”
“当然有。”见贺珍心悦诚服,朱由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一个铁匠一天就能做一个,造价太良心了。此炮就叫良心炮,专门用来对付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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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改良的西班牙方阵人手配备齐全之后,贺珍和李光义又带着士兵们操练了两天。
这天清晨,朱由榔大步流星赶到校场,要求三个方阵立即准备出发,向清军营盘的方向发起试探性进攻。
原来在小半个时辰之前,谷城发来信号,请求天子带着部队撤回房山。这代表袁宗第等谷城将领认为城池将很快陷落,他们不想外围友军步他们的后尘。
“陛下,再练几天吧,末将担心他们遇到骑兵扛不住啊!”贺珍忧心忡忡道。
“没时间慢慢操练了,必须马上出击。”朱由榔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贺珍的请求,让将士们立即列队准备。
“袁、刘、郝、李皆是大明柱石,他们绝对不能死。至少,绝不能战死在朕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