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庚一连两天披星戴月赶路,抵达襄阳城后一刻也没有休息,下地立即召集刘、董、张这三个督抚级大员在府衙后堂密会。
周培公不够资格与会,被暂时请出花厅,留在小院子里内垂手等候差遣。
张长庚身居总督高位,掌握消息更多,知道湖广无论军事还是民政都已一塌糊涂,形势十分恶劣。如果几个督抚之间还不能精诚合作,反而互相猜疑甚至互相拆台,大家只能抱着一起死,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那种惨死。
他不再隐瞒避忌,将所有情况全部摆上台面。
谷城大溃败之后,湖广已没有机动兵力应付吴三桂,力量也不足以独立抵御北线明军攻势。早前向邻省求援,结果也让人大失所望。
甘陕就不用说了,李国英苦守汉中自身难保,不可能派兵绕几千里走武关道来湖广;
江南总督朗廷佐宣称江苏、安徽两省乃国朝税赋重地,绝对不容有失。
永历十三年,郑、张二贼率十余万大军进攻江南,连下十余城,差点攻下南京。当时全国为之震动,江南的满汉将士们记忆犹新。虽然郑、张二贼最终败走,然而损失已不可挽回,近几年江南税收锐减,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如今赋税大省广东已失,粮草大省湖广混战,只剩下江南这根独苗勉励支撑朝廷用度。如果江南派兵驰援湖广,郑贼、张贼再度来袭该怎么办?
所以,朗廷佐派使者到武汉明确回复,即使朝廷向他下发驰援圣旨,他也要上书反驳,大不了用死谏来抗命。
总而言之,江南不会放一兵一卒离开防区。湖广撑不住是湖广的问题,当年江南独自面对十几万海匪,湖广派人来了吗?
朗廷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一整套说辞让人无法反驳。就连张勇这种莽汉也听得连连点头,暗赞朗廷佐果然是大清的忠臣。
江西总督张朝璘的态度稍微好一点,他表示可以挤出一万精兵驰援湖广,不过湖广也要知情识趣,要备好粮饷好吃好喝招待,尤其不能再拿截留官盐这种小事向朝廷告状。
不就是一点点盐而已嘛,能值多少钱呢?这次江西不计前嫌帮忙,那些过节就一笔勾销算了。
“才一万,还精兵?糊弄谁呢?”
董学礼失望得叫嚷起来,刘兆麒等人也为邻省的无情而感到寒心。区区一万援军,还不够明军塞牙缝的。
即使江西巡抚董卫国如约来援,且来者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一个能打十个,也仅能力保武汉不失,距离围歼明军主力还差得很遥远。
原计划成立长江联军的宏伟目标成为泡影,打完伪帝再打吴三桂,“两边都要打,两边都打赢”的口号更成笑话。
张长庚叹道:“张朝璘那厮说了,赣南要留人防贼人走南雄过去偷袭,不能派来太多人。”
“扯淡,郴州也说发现贼人,衡州也说发现贼人,咱们这里也有广东贼人,广东到底能出动多少兵马?”
董学礼不知道广东明军刚和尚可喜拼完命还能有多少力气,反正伪帝带着三千精兵在这了,其余方向连主帅都没有,还能有多强?
所以,张朝璘在他心中被打成“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无耻之徒。其他人亦有同感,都觉得这帮孙子靠不住。
说完援兵不至,张长庚又谈起湖广治下十几个府的乱局。
去年六月长江发大水,江陵郝穴堤溃,沿岸洚洞滔天,十余万人流离失所;七月盐价暴涨,贵逾黄金,如今一盐难求,很多人都得了大脖子怪病;九月鄂北、鄂西连番大战,数十万民夫在各地转运粮草,田租税金也催到了大后年。
总而言之一句话,如今湖广全境正处于崩溃边缘,说不定哪天就轰然倒塌。如再不使出非常手段,恐怕就不是伪帝兵临武汉那么简单了。
张长庚还提醒众人,京城方面传来很多不好的消息,有一部分让人寝食难安。
谷城之役满洲八旗损失数千子弟,京师内城(满城)户户挂幡、家家戴孝。要求追究战败责任,惩治罪臣罪将的呼声不绝于耳。
有人扬言,要拿董学礼、张勇,还有张长庚的人头来祭奠亡魂。要不是这几个人无能,无敌的八旗兵怎么会死得那么惨。除了刘兆麒刚任湖广巡抚不久没被提及,其余高官都在那些人的攻击范围之内。
此外,还有一大批命妇天天跑到太皇太后那里哭丧,要求朝廷给一个说法。她们哭诉去年刚在广东战死一个大孙子,今年又在湖北战死一个小儿子,哪有这么巧的事。是不是有人故意派她们的儿子、孙子去送死?
大家拼了老命从辽东打出来是为了享福的,不是为了断子绝孙。如果有人看她们家不顺眼,她们不如在慈宁宫门口上吊算了。
沾亲带故的,家里又刚死人,太皇太后也不好意思赶那些泼妇走,只能憋着气解释,还发誓不会有人故意送她们的儿孙去死。
太皇太后的保证让风波平息了一阵,不过一连串家书从武汉寄到京城后,一大批两白旗、正蓝旗的家属跑到鳌拜府前泼粪,闹得满城哗然。
鳌拜府邸门前的那条东堂子胡同一连好几天臭气哄天,上朝时群臣隔了好几丈都能闻到鳌拜身上的臭味。
害的太皇太后亲自下懿旨,要求大家有话说话,不能再搞泼粪那一套。
董学礼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
“有什么真不真的。鳌拜大人被整得越惨,我们就越危险啊!”
张长庚再次提醒众人,虽然谷城之战要怪穆里玛瞎指挥,仗才会输得那么惨,不过人家是高贵的上三旗贵胄,又是鳌拜的亲弟弟,说不定能顺利过关。
再这么闹下去,太皇太后一来火,指不定会向谁追究罪责。
反正黑锅总是要有人背的,也许就是在场四个督抚中的一人或两人,也许四个全部完蛋。
“这……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