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大,水浸街”,这是广州脍炙人口的一首童谣。
因为位于珠江三角洲腹地,自建城以来,广州与水就密不可分。
水运使得广州商业繁荣昌盛,也使得这座城市时常面临洪涝威胁。为了应对洪涝,自宋代开始,广州城内就建立了完善的排水系统:俗称“六脉渠”。
顾名思义,六脉渠由六条天然河渠组成,利用广州城北高南低的地势特点自然排水。同时,历代官府和百姓又一起挖了很多小型街渠通向六脉,共同组成一套复杂的排涝体系。
在宋代,六脉渠既能排水排涝,又能兼顾交通,通行小型舟船。有的水渠水质尚可,老百姓甚至还能拿渠水来饮用。
历代官员均重视对六脉渠的修缮,不过,这个情况在明朝正德以后有了很大变化。
因为经过几百年开垦,广东很多府县都有了大片农田,越来越适宜老百姓生存。广东变成人口稠密的大省,广州城里的人自然也多起来。
经过几次大规模的扩建和改建,广州城内的天然溪河遭到破坏,包括文溪、古西湖在内的天然河湖逐渐淤塞,六脉渠演变成单纯的排水渠。
由于基本丧失通行舟船的功能,很多买不起地皮的贫苦百姓便逐渐侵占河道盖房子,使得六脉渠渐渐变成了地下暗渠。
明渠变成暗渠,暗渠上又修筑了房屋,最终结果就是城内明沟暗渠均被湮没在大片房屋下面。发生第一例鼠疫病人的悬濠街,也许就是因为两侧的房屋盖在河涌上面,才被命名为“悬濠”。
因为覆盖着大量房屋,六脉渠河段变成隐秘的地下河,具体走向现在谁也说不清。
当年尚可喜屠城时,李十三就是靠躲进六脉渠避难,才侥幸找到机会逃生。
也正是覆盖着大量房屋,现在六脉渠难以清理疏浚,渐渐变成藏污纳垢之地。每当台风暴雨时,堵塞的河道让洪涝难以排出,污水横流全城;不下雨的时候,里面又成为小动物的藏身之所。
朱由榔有理由怀疑,病鼠主要的扩散通道就是四通八达,可在地底连通全城的六脉渠。
病鼠们通过六脉渠到处觅食,顺便散播身上的瘟疫;不甘忍受封锁的人,也有可能通过沟渠偷渡,在爬过地下的暗渠时,将脏东西带到地面;还有一些染病的人在渠中死去,一边发出阵阵恶臭,一边将流过的渠水变成致命的毒水。
这样,瘟疫就能像幽灵一样突破封锁,从一条街跳到另一条街,从一个里坊跳到另一个里坊。
总而言之,六脉渠让封禁形同虚设,瘟疫才会在广州传播得那么快。
如今全城百姓都在捕杀老鼠,瘟疫有减弱的趋势,但朱由榔觉得还远没到开酒庆祝的时候。
因为老鼠是很机灵的动物,为了躲避捕杀,他们会回到沟渠深处躲藏。在那里,聚集到一起普通老鼠很可能变成一大堆病鼠。
六脉渠连通全城的特点让病鼠防不胜防,即使街、坊之间放置大量捕鼠夹也无济于事。
等大伙儿放松警惕,那些病鼠就会重新出来觅食,时不时感染几个人,永远清除不干净。
朱由榔认为,彻底清除瘟疫的办法只有一个——把盖在六脉渠和附属街渠上的房子全部扒掉,对里面进行一次大扫荡。
以后禁止在街渠、河道上乱搭乱盖,让六脉渠从暗河变回明河,恢复原有的排涝功能。附属的街渠也要变回石板覆盖,可以随时疏浚的阴沟。
这个计划让李汝珍目瞪口呆,虽然他手里没有确切的数字,不过广州城内暗渠千千万万,其上的民宅怎么也得有个几万间。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即使几个铜板也掏不出的人,家当也值个几两、几十两。一下子把几万间房、几万座宅院退掉,损失可不得上百万两?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如果把那些房子全扒掉,原来的住户又该到哪里去居住呢?
这不成了既要为十几万人管饭,还得为十几二十万人管住了吗?
这么多人从有家变成没家,从安居乐业的老百姓变成流氓,怎么看都会弄得天怨人怨。
广州经过瘟疫洗礼已元气大伤,再如此折腾,恐怕会伤上加伤,十年也恢复不了鼎盛状态。
他李汝珍可是希望万世流芳的人,这么一搞,不遗臭万年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入阁入部。
于公于私,李汝珍都不希望进行这项大工程。
他劝谏道:“陛下,慎重啊!六脉渠下污秽不堪,把上面的房子一拆,估计又会有很多人会染上瘟疫了。”
“正是因为污秽不堪,所以瘟疫才会传得那么快。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防瘟疫亦是如此。只有把六脉渠清理干净,才能让大伙儿过上安稳的日子。”
说到这里,朱由榔又谈起荷兰人。
听说皇帝回来,有几个船员终于承认,早在他们出发前,荷兰就有一些市镇出现黑死病。
欧罗巴黑死病大流行无法避免,且将流行多年,广州如果还想海贸,必须找到根治疫病的方法。
至于疏浚六脉可能酿成新疫病的问题,多备一些捕鼠夹防止老鼠乱窜,多撒石灰对河道消毒,应该可以应付。
朱由榔还想到一个适合大众食用的新药方,给轻症病人试用之后效果还不错,可以给疏浚河道的兵丁服用,降低得病风险。
李汝珍心中暗叹:“陛下果然有灵丹妙药,大明三百年遗留的皇家典藏就是神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此药可否赐予微臣一些,衙役和巡检日夜巡防,都很害怕会染病。”
“当然可以,能不能治病还要观察一段时日,拿来预防倒是无妨。首先,你让他们准备半缸烈酒,越烈越好,再把几十斤大蒜捣碎,放入酒中泡一会儿,即泡即喝。唉,酒后容易误事,可不能喝太多。”
听到又是泡酒,李汝珍忍不住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要不然大伙怎么用得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