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家都说恢复漕运是当务之急,郎廷佐一个人也没法反对。
他一面在密折里详细写下江南面临的困境,八百里加急呈送太皇太后,一面派出使者求见明帝重启谈判。
朱由榔的回复依旧强硬,还明言郎廷佐想考虑多久都可以,但是过闸费一文钱都不会降。
如果觉得一千两一船太贵,可以一次性购买一千面令旗,如此可以打九折。
至于歪门邪道走后门就算了,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没有一文钱一文钱讲价的说法。
郎廷佐无奈地发现,随着讨论内容改变,明清双方的位置发生了逆转,自己在谈判中的优势已经完全丧失。
上次,伪帝以进攻江宁城为要挟,郎廷佐用一招“拖字诀”即轻松化解。
那一次,伪帝狮子大开口,每天要求江宁支付二十万两“保证金”,结果连一文钱都没要到。
因为无论伪帝要价多少,郎廷佐都不会在意,总会让使者第二天继续去磨,要求更优惠的条件。
即使费用低到不能再低,他还可以用“筹银困难”、“天气不好”、“道路太干”、“道路太湿”等借口拖延支付。
总而言之,多谈一天就赚一天,拖下去对江宁没有任何损失。
而每多拖一天,江宁守军的体力就多恢复一分,援军距离江宁的距离就再近几十里。
随着防御态势渐渐好转,郎廷佐的底气越来越足,越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拒不支付费用。
反之,明军顿兵城下,将领会越来越患得患失,士兵也会越来越焦躁。
如果明军不顾谈判结果发起进攻,前面的时间就白等了;不进攻,形势越来越差,攻破江宁城防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磨到最后,郎廷佐付不付钱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三十天后,江宁如约投降就好。
就好像打牌一样,伪帝手上有一对王炸,剩余全是散牌。明军只要发起进攻,王炸就会瞬间消失,只有武力获胜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伪帝看似很有优势,在谈判中却是弱势的一方,空有好牌而不敢打。郎廷佐只要一开始就不吓破胆,拖下去必然获利。
在永历十三年的江宁解围战里,郎廷佐就是靠这一招将明军拖进尴尬境地。
当时郑成功明明知道各路援军陆续赶来,却迟迟下不定决心进攻,就是被“万一郎廷佐真会投降”这个诱饵吊着。
和上次相比,明军的兵力还是五万多,战船比上次大一些,数量却少了三四成。总体来说,实力和上次基本一致。
七年过去,江南、江西两省很多反清份子已被肃清,漏网者也不敢轻易反正,形势没有比上次好很多。
如果明军直接进攻,清军倚靠江宁极其坚固的城墙,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可以严防死守一直拖下去,拖到明军精疲力尽为止。
没想到这次明军鬼得很,除了拿下吴淞炮台,没打任何攻坚战,实力保持得非常好。
长期占领北运河入口,正正点中了清方的死穴。
现在伪帝以北运河的通过权要挟,郎廷佐的拖字诀绝招就用不上了。
过闸费是以漕船数量为单位计算的,无论拖到什么时候,总费用都不会少一分一毫。
而且,每拖一天,京城的粮食危机就严重一分,京城使者的催促就会急一分。
现在郎廷佐总算体会到,朝廷派康亲王杰书出使欧罗巴,是多么高瞻远瞩和用心良苦。
对付广东明军,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确实不行。
之后的十几天,谈判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朱由榔再次拒绝接见江宁使者,还放出话来,过闸费绝不会更改。
江宁方面如果不相信漕船持令旗可以安全过闸,或者不愿意一次性购买这么多,可以向其他督抚单独买几面,先试试效果。
郎廷佐听完使者的转述大感疑惑,问道:“伪帝就是这么说的?除了我们,谁还会买那玩意?”
使者道:“伪帝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卑职也问过可以向谁买,他的回复是‘机密’二字。卑职猜测,也许是江西总督或湖广总督。”
“张长庚?张朝璘?他们敢?”
……
又过了几天,斥候向郎廷佐报告,江宁江面陆续出现一些挂着明军旗帜的漕船。
郎廷佐急匆匆登上凤仪门城楼用望远镜观望,发现果然如此。一个漕运船队从上游缓缓驶过,足足有二十艘之多。
江面上的明军对此视若无睹,根本没有攻击的意思。
“那些……那些会不会是明军在江西缴获的漕船?”
郎廷佐在喃喃自语中安慰自己,然后派出快马奔向镇江,要求刘之源确认这些船的动向。
如果向崇明的方向驶去,那就是明军的缴获;如果驶入北运河,那肯定是江西或湖广在通敌。
结果显而易见,那批漕船果然通过了瓜州船闸。扬州来的报告确认了船队身份,就是湖广开来的漕船。
跟随扬州使者返回的一个漕船押运官称,张长庚亲自下的命令,让他们大胆地往京城开。
“张总督说,他贿赂了明军的一个大将,明军不会盘查我们。所以我们就硬着头皮往前开,果然,一路开到了扬州,比以前还顺畅……”
“通敌!通敌!”
郎廷佐大发雷霆,痛骂张长庚不是东西。
江南压力这么大还没通敌,湖广那么远,倒先通上了。什么贿赂明军大将,分明就是给伪帝上缴了买路钱。
每天经过二十艘船,等于每天给伪帝送两万银子,明军拿到这些银子,可以用来发军饷,在江南继续耗下去。
怪不得明军这么有钱,天天拿真金白银向长江沿岸的老百姓购买瓜果菜蔬,一天还杀几十头猪。
敢情这些钱都是张长庚送的啊!
一想到自己在和张长庚、明军同时对峙,郎廷佐就气得发疯,连夜撰写告发奏折,打算揭发那个上游的叛徒。
梁化凤却及时劝阻了他。
梁化凤道:“宪座,我们揭发张长庚,又有什么用呢?只有湖广的漕船能到京师,江南却一艘没有,朝廷会觉得谁在实心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