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渡河之前,朱由榔就向诸位将军反复提醒过,要小心清军的骑兵。
火铳、大炮、训练、后勤、财政……对比明军,清军在各方面都已经落于下风。
唯有骑兵一项,清廷因坐拥西域、蒙古等省份的优质养马场,对明军还处于压倒性优势的状态。
又因为骑兵具有无以伦比的机动性和攻击力,无论明军在正面战场赢多少次,只要输给骑兵一次,就有可能将战果全部吐出去。
马宝、窦名望、王国冲等大将们对此心知肚明,也对下一级军官反复强调此事。
王国冲甚至要求江起龙等麾下校官们做到,只要过了河,无论打成什么样,都要留出五成精力来对付可能存在的骑兵。
王国冲这样对部下说道:“咱们从阶下囚一路走到今天,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大明中兴在望,咱们都是从龙功臣,可不能因为一点疏漏前功尽弃。”
江起龙等校官安排具体的防御部署时,贯彻了这个思路,只不过偷偷把“五成精力”改成了“三成兵力”。
毕竟拿下京城,后面就没多少仗可以打了。此时不多立功,怎么以更高的军衔退伍转业呢?
上校和少将的退伍待遇差距可太大了。
前者只能当府巡检署的副职,从五品官身;后者则能当省巡检厅的副职,从四品官身。
尉官们在预设的阵地上布防时,很多士兵看着同袍正在追着清军溃兵砍,都非常眼红。
面向滦州城那一侧还好一些,因为有城池存在,大家都有点害怕骑兵城门或城后冲出来。
面向大觉寺的明军就差得远了。大觉寺建在横山前半坡,背后的小山包很矮,看起来不像能藏太多兵马的样子。
不少士兵在挖战壕,拉铁丝网时心不在焉,锤下的木桩多少有点松垮。
瞿万义所率领的兵马,是备御大觉寺方向的步兵营之一,隶属第三步兵师,个旧英雄团。
个旧英雄团是一个传奇的番号,在滇南战役一战成名,已传承八年。
现在全团已经没几个参加过滇南战役的老兵了,不过传说依旧在中层军官嘴里反反复复地讲,直到每一个新兵都能倒背如流为止。
瞿万义从应募入伍成为大头兵开始,就一直处在这种氛围之中。后来当上营长,也把前任的习惯传承了下来。
“想当年咱们在蒙自,就两三千人,人手一杆烂铁矛,连一把像样的火铳都没有。那个《战滇南》,说的就是咱……”
瞿万义坐在一个小土堆上,一边指挥部下挖战壕,一边重复讲着第三步兵师的英雄事迹。
“那个寺庙,叫大觉寺,不要看它破破烂烂,却是千年古刹……我看那里与辽东有缘,很适合贼人改旗易帜……”
“咚……咚咚!”
“咚……咚咚!”
忽然,大觉寺内敲响了浑厚的钟声。
自从明清两军对峙以来,从没听到过大觉寺敲钟。不少士兵都停下手中活计,驻足遥望。
瞿万义也停下吹嘘,拿起望远镜遥望,看看寺庙里的和尚在搞什么鬼。
忽然跳了起来,他发出一声怒吼:“敌袭!骑兵来袭!”
接着,他将脖子上挂着的竹哨放到嘴里,然后用尽力气猛吹。
“哔……哔哔!!”
“所有人,列队迎敌。”
传令兵焦急问道:“营长,列什么阵。方阵还是……”
瞿万义站在小土坡上,看着临近的友军也开始惊慌失措起来。而所有明军前面,都是还未挖完成的战壕、还未布好的铁丝网。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迎面而来的骑兵实在太多了,铺天盖地不计其数。全是一人双马、三马的豪华骑兵,正不惜马力地直冲过来。
敌人来袭的速度很快,气势很凶,如泰山压顶。
传令兵又问了一句:“营长,骑兵来袭,是否布大方阵?”
瞿万义一时语塞。
如果麾下部队以方阵布置在战壕和铁网后面,顶住第一波冲击的机会很高。
可是,大多数前来布防的步兵营都有点拖拉。几个营之间的战壕、铁丝网还没完全连起来,还有留有很多缺口。
如果每个营都躲在修好的工事后面,收缩成一团,清军骑兵就可以从缺口通过,然后袭击他们背后两三里外的同袍。
那些同袍正在追着清军跑,或者清剿负隅顽抗的清兵,毫无阵型可言。
被骑兵从背后那么一冲,肯定兵败如山倒。
这个时候,瞿万义终于明白,为什么清军骑兵在将军们口中如此可怕。
骑兵总能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最适合的位置,以最适合的路线发起突袭。而这个时机,就是明军刚刚抵达布防位置不久,战壕还没修好的时候。
“根据步兵操典……去他们的步兵操典。”
瞿万义忽然拔出手中的佩剑,指着侧方一个没有战壕的缺口,大吼道:“在那里集结,每列五十人,以方阵御敌……快!”
面向滦州城,正在追击清军的士兵们听到钟声、哨声,也发现背后正有数千骑兵来袭。
每一个军官都发出“敌袭”、“列阵”之类的命令,只是在追击的过程中,很多士兵都和顶头军官走散了。
一时间,把总找不到千总,千总找不到营官,营官找不到团将。
在宽达四里的战场上,数以十计的战斗队列正在编排阵型,不计其数的士兵则在混乱中茫然。
所有进过军校的军官都在人群中高呼:“不要乱跑,就近加入队伍,听长官指挥……”
……
多尼伏在颠簸的马背上,死死盯着正在列阵的一营明军,计算着接敌的时间。
那个步兵营只有四五百人,却正好挡在冲锋路线的正前方。那面飘扬的旗帜上,画着一个锤子和一个铁锹,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多尼和背后的满洲骑士们已陷入癫狂。
他们不惜马力,不顾生死,只求尽快接敌,一举反败为胜。
还有一里。
多尼猛地抽出马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吼:“冲过去,踏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