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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所当然地,叶槭流被理查德的打扮震了一下。
并不是说理查德审美不行——虽然他担任的是剧院经理的职务,但这位年轻的经理本身就有种文质彬彬的艺术家气质,平时穿衣风格也是典型的英伦风格,配上这身衣服并不算突兀——问题是他的打扮实在是太像个标准的魔法师了。
棕发蓝眼的青年站在门前,穿着束腰的黑色法师长袍,外面披着漆黑的斗篷,看起来仿佛箱子里翻出的戏服,尖顶帽压在微卷的棕发上,腰间挂着一串形制不一材质不同的钥匙,左耳戴了一枚镶嵌绿松石的金色耳坠,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更是让叶槭流觉得有些眼熟……
叶槭流:“……”
他忽然想起来为什么他会觉得理查德的眼镜眼熟了——前两天布莱克看书时戴的就是这副眼镜!他当时还在奇怪布莱克哪来的眼镜,难道那只用来装“无痛的朝圣”的手提箱其实是布莱克的行李箱吗……现在看来狗狗是从房东那里顺的眼镜啊!房东戴眼镜时会发现狗毛吗?
总之,当理查德一身这样的打扮站在叶槭流门前时,叶槭流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忍不住开始怀疑伦敦是不是真的有九又四分之三车站和对角巷。
“可以,不过我能问问怎么了吗?”叶槭流总算克制住了脱口而出“难道你是个巫师”的冲动,略带疑惑地应了一声,“等我一下,我去穿件外套。”
他还没有转身,理查德伸手阻止了他,欲言又止地摇摇头:
“不,不用,关于这个……并不着急,你可以先跟我来。”
那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叶槭流越发疑惑了,但也没有坚持,用眼神示意布莱克留下,看到狗狗摇着尾巴作为回应,便跟着理查德走出了走廊。
很快,只穿着衬衣和长裤的叶槭流被一身漆黑长袍、戴着尖顶帽的理查德带到了剧院的换衣间。
“我原本计划里,我们明天会去拜访西里斯,所以我提前给他打了电话,想要告知他我们拜访的时间。但一整天,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理查德语气略显急促,做了几个手势来辅助叙述,想要表达他的心情,“这并不正常,虽然西里斯一直没有将修改完的剧本交给我,但他并不会拒接我的电话,因为我们会在电话里讨论剧情,而他很乐于进行一些这样的讨论,这有助于帮助他理清思路。”
“你认为西里斯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叶槭流理解理查德的意思了。
理查德点点头,镜片后蔚蓝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担忧:
“我恐怕是这样,毕竟为了写好剧本,他新搬去了……”
他咽下了最后的词,叹息着向叶槭流保证:
“抱歉,这不太好用语言来解释,等你亲眼看到那里时,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的。”
叶槭流并无异议地点点头,同时也对这位剧作家有了更多的了解——显然又是一个为了灵感和创作不顾自身安全的疯狂剧作家。
也不知道艾福知不知道他的同行是这样的剧作家,要是换成他,估计不会这么不顾一切吧……想到这里,叶槭流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环顾四周,他们正站在剧院的换衣间里,虽然欢腾剧院已经衰落许久,但它仍然保留了许多辉煌时期的痕迹,比如足以容纳数百名观众的演出厅,比如剧院内漫长的展示栏,比如此时陈列在四周的、琳琅满目的戏服。
显然这些戏服都经过了细致的保养,即使时隔几十年,看起来依旧光鲜亮丽,精美的布料上或者缝上了羽毛和水钻,或者点缀着金属亮片,在换衣间门口漏进来光线里,整个房间似乎都在熠熠生辉。
“我理解,”叶槭流向理查德提出自己的疑问,“不过我们现在不是应该立刻出发吗?为什么要来这里?”
理查德走向成排的衣架,一边快速翻找,一边回答叶槭流:
“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比较特殊,嗯……现代服饰在那里会有些引人注目,而复古的打扮能够帮助我们融入当地居民之中,我们需要先为你找一件合适的衣服。”
这就是为什么你打扮得像个巫师吗?不过什么地方的居民才会人均复古风格爱好者……叶槭流总算明白了房东的用意,并且——完全是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丝失望。
“让我想想,礼服不太适合活动,衬衣可能不是你的码数……”翻了几件衣服,理查德忽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喃喃道,“等一下,那一套应该可以……”
他匆匆跑进换衣间深处,过了会抱着一套漆黑的大衣跑出来,递给好奇不已的叶槭流。
“还记得《乌有之地》里主角会被伦敦警察追捕吗?这是套维多利亚时代的警察制服,虽然时代背景不同,但角色是一样的,如果你要催西里斯的稿,穿这套衣服催稿会更合适。”说到剧目时,理查德语速也变快了,空着的手在空气中比划,叶槭流更是不可能错认他眼中的兴奋。
你这到底是什么艺术家的执着啊?叶槭流暗暗嘀咕着,一边接过这套戏服,去更衣室里抓紧时间换上。
他在衬衣外面穿上制服,束好腰带,套上漆黑的大衣,大步走出更衣室,接着就被理查德不容置喙地塞了两件道具。
“左轮/手枪的模型,”理查德俨然是进入了打扮演员模式,审视着叶槭流的造型,“还有马鞭,这象征了你的身份,那个时代的军官都会随身携带马鞭手杖,你可以把它当手杖用。”
叶槭流看着手中棍状的马鞭,陷入了沉默:“……”
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尝试着挥动几下,也不知道房东到底想没想过带着马鞭催稿有多古怪……
沉默片刻,叶槭流容忍地把马鞭夹在胳膊底下,询问房东:
“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
离开欢腾剧院后,理查德带着叶槭流穿过街道,坐地铁到牛津马戏团站。
走出地铁站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布满橘金色晚霞的天空向着暗蓝色渐变,他们走过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和流光溢彩的商店橱窗,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小巷里空空荡荡,连野猫都看不到一只,两侧的楼房沉着脸,在他们身上投落下浓重的阴影,理查德走到小巷深处,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小巷右侧的一扇铁门。
叶槭流没注意到这扇门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他看着理查德低头分辨腰间那一大串钥匙,从中找出一把,插进铁门上的锁孔,向右拧动,只听见一声仿佛磨牙的“喀嚓”声,铁门向着他们敞开了一条缝隙。
“就是这里吗?”叶槭流问。
“当然不,这只是一条去那里的路。”理查德摇摇头。
他们走进铁门,门后的房子仿佛许久没住过人,浮夸艳丽的装饰早已不复光鲜,边柜上的花瓶里插着一只只穿在天线上的大蒜,墙壁上的油画布满了灰尘,但依旧能看出灰尘下疯狂大胆的色彩。
理查德带着叶槭流来到房子另一边的门,他找出了新的钥匙,门后是直通楼顶的消防梯,两个人爬上去,沿着漫长的甬道走了大概十分钟,遇到了新的门,这次门后是一座波光粼粼的游泳池,很明显是某一户居民的后院,而理查德的钥匙打开了这栋房子的后门,一瞬间,他们来到了天台边缘。
叶槭流低头看去,发现这栋楼高得不可思议,车灯闪耀的公路仿佛一串珍珠项链,来来往往的车辆像是滑动的珍珠。
“这里还有路吗?”他问。
理查德没有立刻回答,向着天台边缘一步踏出。
他并没有一脚踩空,而是踩在无形的空气上,仿佛空中有一条隐形的路,戴尖顶帽的青年站在半空中,转过身向着叶槭流伸出手,轻笑着说:
“虽然看不见,但的确有路,不过你可能会踩空。”
叶槭流已经察觉到他们并不是在真正的现实里行走了,楼顶上显然不应该有甬道,同样也不该有游泳池,随着一扇扇门打开,他在不知不觉之中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另一个……伦敦。
他怔愣片刻,慢慢抓住理查德的手臂,踏上空中的道路。
理查德一手按住尖顶帽,同样抓住叶槭流的手臂,两个人一起在伦敦上空行走,下方的城市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我不确定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在高空的风声里,理查德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我想无论你之前如何看待世界,现在你恐怕都会产生新的想法。我能告诉你的是,这绝对不是一个骗局。”
不,我现在的确产生了新的想法,那就是如果你知道神秘世界并且接触了奥秘,那你到底是怎么把剧院经营得如此惨淡的……叶槭流故意装成震惊不已的模样,深吸一口气,问:
“这是你制造出来的路吗?你拥有那些神秘的力量吗?那串钥匙是不是也是一种神奇的物品?”
“不,我不可能制造出这样的路。钥匙也只是普通的钥匙,只不过能够通往我们要去的地方,我是在那里的集市上买的,完全想不出来他们是怎么制造出这些钥匙的。”理查德摇头,苦笑着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真正的伦敦其中的一部分。我也没有深入接触过奥秘——我的父亲很喜欢收集古董,我也因此接触了许多他收集的古籍,比普通人知道更多的事,但这种‘更多’也很有限。”
在理查德挑钥匙时,叶槭流也用数据视野看过他,他身上的确没有任何遗物或者神秘材料,意味着理查德并没有在这点上说谎。
随着理查德将他的经历娓娓道来,叶槭流也沉默了下来,和理查德走下天空,落到一处楼顶,沿着楼梯一路往下。
也是第一次,叶槭流终于对“伦敦是魔法与巫术的盛行之地”这句话有了实感。
随便一个邻居家就能找到有关无形之术的书籍,普通的父亲也能够通过自行解读书籍完成仪式召唤,看似平凡的剧院经理更是知道伦敦隐藏的秘密……
难怪西里斯说他没写出全部的伦敦,理查德不但不觉得他神经质,反而觉得他改过的版本更好,因为理查德知道伦敦的确不止一个……叶槭流终于将前后细节联系了起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前面的理查德消失了。
叶槭流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一条小巷里,天空已经完全黑了,小巷里一片寂静,一旁墙上挂着一张陈旧的挂毯,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
“这里,过来。你不会想在这里待太久的。”低沉柔和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挂毯被掀了起来,露出了隐藏在挂毯后的通道,一扇穿着贝壳和水钻的廉价珠帘悬挂在通道入口,理查德在珠帘后一手掀起帘子,探出身体,身后的黑暗里,星星点点的灯光漫无目的地散落其中,如同昏黄色的星海。
叶槭流:“………………”
你们伦敦居然真的有对角巷。他震惊莫名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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