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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奥菲利亚试图上前交涉的时候,数千名约克公爵新征召的兰斯士兵才作为援军姗姗来迟。当圣殿骑士们与塞连军队对峙的时候,这些兰斯人还在搬运物资、布置陷阱,或是为教会的后续援军搭建营地。假如不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少爷暴跳如雷地命令他们火速赶往前线,那他们还会在接到军部的命令前磨蹭上好几个小时再出发。

“那帮兰斯人可真年轻。”一个圣殿骑士小声嘀咕道。

“你该照照镜子,”另一个骑士被逗乐了,“如果你把胡子剃掉,会发现自己和这帮娃娃兵的年纪差不多大。”

的确,这名圣殿骑士的年龄和那些孩子气的面孔是一样的。然而他只当了两年骑士,就觉得自己老了十几岁。

“不得不说他们可真会挑时候出场。”另一名骑士小声插了一嘴:“要我说,如果早来上半个钟头,那塞连人恐怕就忍不住要打过来了。”

“显然今天不需要我们参战。看着吧,也许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结束?”年轻的圣殿骑士扬起了眉毛,“你饿昏头了?这又不是给乡巴佬布道,老兄,我们还没打赢一仗,怎么可能让士气正盛的塞连人坐下来谈判?”

“这和布道没啥区别。”年长些的骑士摇摇头,“我们已经赢了一场,在气势上。塞连人看似势不可挡,但他们的士气维持不了多久的。兰斯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如果他们还要得寸进尺,那战争将会持续很久。假如冬季来临前他们的主力部队依然被拖在这,那兽人就会冲垮他们毫无防备的北方防线。如果塞连人两线作战,那他们必败无疑。”

“你似乎很了解兽人。”

“没什么稀奇的,我的祖父曾在那片能把人脚趾冻掉的冰原上和那些绿皮怪物打了整整二十年的仗。每年入冬前它们肯定会来的,极北的冬天除了冰雪和寒风什么也没有,天气将逼迫它们从高地侵略塞连人的领地。”

“唔,听你这么说,好像塞连人就从来没考虑过一鼓作气歼灭那些绿皮?”

“你肯定没见过兽人。”老骑士摇了摇头,“那些绿皮怪物力大无穷,打起仗来简直不要命,靠着城墙和陷阱,还有武器上的优势,塞连人才能和它们打得有来有回。而且它们的部落分布在极北各处,即使剿灭了一个部落,只要放跑一个小绿皮,来年春天它就会带一群大只佬卷土重来。这么说吧,假如每年与它们作战的是这些弱不禁风的兰斯人,恐怕人类的土地在绿皮眼里早就成敞开的粮仓了。”

年轻骑士偷偷瞥了身后的兰斯士兵一眼,不由得开始理解老骑士的想法了。这帮兰斯士兵的军容甚至不如塞连的民兵。也许在前几天,他们还是农夫、工匠、诗人、侍从和学徒,但现在他们都成了士兵。真是令人唏嘘,兰斯那庞大的身躯在百年内慢慢溃烂,直到现在只能靠这帮临时征召的士兵充当最后的遮羞布了。

百年时间足以让利剑生锈。英勇无畏、鞠躬尽瘁的先代兰斯贵族诞下了自恋自大的子孙,这些蛀虫们缩在祖辈的荣耀光环下,深深地陷入了腐败。就连守护王室的最后底牌——银翼骑士团,也在无可救药的官僚主义之风中陷入组织性瘫痪。

正如奥菲利亚所言,菲利普的王国自诞生之日起就存在着致命的先天性缺陷。为了弥补这一缺陷,活在斯托姆阴影下的篡位者们一直在寻找为王国续命的手段。不同于昏庸的菲利普六世,菲利普一世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的统治是完全依靠军队的高压手段维持的。为了给自己的统治增加合法性,菲利普甚至禁止任何人提起王都的名字——斯托姆·兰斯,也就是兰斯开国大公的姓名。

“嘘,你瞧,谈判马上就有结果了。”老骑士微微松了口气,对年轻骑士露出了一副理应如此的乐观表情。

塞连人的阵线出现了小规模的骚动,显然他们当中有人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腓特烈似乎叹了口气,他指着躺在地上的菲丽丝,然后说了些什么。

“兰斯的国王不在场,但我还是决定宽宏大量地接受他的停战请求。”腓特烈指着菲丽丝说道:“把她交给我,这就是我的停战条件。”

“休想。”劳伦斯咬牙切齿地爬到菲丽丝身边,怒视着皇帝。他感觉自己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也许再过一会,他就有力气站起来了。

腓特烈哭笑不得地低垂双肩,轻蔑地瞪了劳伦斯一眼。

“我本可以放过你。”

腓特烈的禁卫们涌了上来,举起武器对准了劳伦斯。

“别太过分,你不过是个不甘平凡的凡人。”卡琳把钉锤扛在肩上,嘴角挑起了一抹颇具讽刺意味的微笑,“杀了这小子,我可不敢保证奥兰多公爵会做出什么事来。”

腓特烈沉默了,他知道奥兰多公爵的手段,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他的确不敢轻举妄动。

“他是什么人?”腓特烈沉着脸问道。

“亚当侯爵的次子,奥兰多公爵任命的茶花领领主,也是最后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步战银翼骑士。”

劳伦斯听卡琳这么吹捧自己,不由得有些心虚。他曾猜想过自己将如何赴死,传奇般的大战场景在他脑海里纷纷闪现。他设想自己会立于一位不朽的王者身侧,在一场破釜沉舟的大战中抵抗邪恶的强敌。菲丽丝和唐纳德也会在场——他们必须在场,否则那场大战就会变了味道。所有人都将奋战,而他会在激战中为拯救某个同伴而牺牲。这才是荣耀的死亡,也是他最能接受的死亡方式。但现在,劳伦斯只觉得很羞愧。假如卡琳没有出手保护他,那他大概率会身受致命重伤,孤身躺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眼睁睁看着菲丽丝被处死,生命像一缕轻烟般黯然消散。

想到这,劳伦斯的喉结动了一下。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菲丽丝,这份勇气和决心自始至终不会改变。

卡琳环视着禁卫们,肃穆地说:“陛下,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您而言。假如您执意杀他,那我就不得不动粗了。相信我,您的禁卫无法阻挡我。”

“如果我不同意呢。”奥菲利亚在卡琳身侧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威胁道:“我曾说过,在神使的目力所及之处,没人能伤到塞连的王者。”

卡琳皱起了眉头,她能感觉到奥菲利亚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柔弱。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几十秒,意识到对方不可能退让半步的腓特烈终于开口:“我可以饶他一命,但要放过她,给我一个理由。”

卡琳凝视着腓特烈,如同在凝视深渊。劳伦斯能看出,卡琳的大脑在飞快运转,权衡是救她还是把她留给腓特烈。现在没有足够的信息来证明哪个选择才是正确的,但假如卡琳没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么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你确定吗?这就是你的选择。”卡琳瞥了劳伦斯一眼。劳伦斯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正半跪在菲丽丝身边,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卡琳深邃的眼眸。他很疲惫,但热血还在沸腾。难道不是只有懦夫才会食言吗?

“别管我了,这是私人恩怨。”菲丽丝也沮丧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卡琳忽略了菲丽丝的意见,她凝视了劳伦斯一会,才慢悠悠地问道:“为了救她,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劳伦斯意识到,卡琳也许有办法化解眼下的矛盾。但她想让他意识到,这就是成为一位领主的意义:无畏地选择,然后无怨无悔地承担后果,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能反悔。

“所有,一切。”劳伦斯停顿了一下,“包括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