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轮压在青石上的阵阵响声,传入车内,萧相虽还在执书凝读,不过那紧蹙的双眉与微抿的唇,无不昭示着这位齐云左相的心境。
多年未见,齐劭已有了正真的九五气概,即便自己手中握着王恬的八万精锐,仿佛在齐劭眼中,亦算不上威胁。这样一来,甭说要查清当年的悬案,就是自己能否安然离开江霖,都是问题,眼下之计,唯有拖,拖到他查出一晌贪欢的线索,拖到他来到江霖...
“萧爷爷,想什么呢...我就说嘛,我爷爷让我跟着你,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您别瞧着他平日里只懂带兵打仗,其实他还是心思细腻的。”王悦儿托腮无聊的打量着窗外的街道,皇命之下,早已封锁,只有闭门的商户,不见任何百姓踪影,回首瞧见了萧相愁眉的模样,便开解道。
萧相瞧着聪慧的少女,眉头舒展,笑道:“是,你爷爷粗中有细,我当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有你这么个冰雪聪明的孙女儿不是。东门外,怕是在心中默练了多少次,才能连摔带跪的这么自然。”
“呀,您都瞧出来了,我还以为我演的挺自然的呢。”王悦儿登时羞红了脸,确如萧相所说,她在马车中并未睡着,并非是有意装睡,而是在威州时,爷爷王恬就曾嘱咐过自己,萧相虽明面上已向圣上称臣,可始终还是心有芥蒂,如这君臣之间在见面时分起了旁人不好调解之势,让自己定要从中斡旋。
在东门时,见虎德伯伯与吴伯伯二人不尊皇命,只听相令,圣上已面露不悦,若是萧爷爷再推脱圣上设宴,着局面可不止是僵局了...这才想了个办法,利用自己少女不谙世事的样子,解除了君臣不悦的局面。
“小小年纪,知道的道还不少,不过有你出面,的确给足了圣上面子。”萧相笑道。
王恬儿见萧爷爷展颜,立刻好奇问道:“那是,只不过,我只是跪了跪,圣上却封了个郡主给我,出手可真大方。”
萧相笑道:“悦儿,萧爷爷考考你如何。”
王悦儿正愁着没法解闷,听萧爷爷要给自己出题,兴冲冲道:“好呀,萧爷爷请出题。”
“正如你所说,皇上第一次见你,而你只是跪了跪,他却为何对你又封又赏。”萧相饶有兴致的开口问道。
王悦儿冰雪聪明,虽是常年待在王恬与萧相身旁,眼界亦是比起同龄人高上不少,可毕竟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孩子,听了萧爷爷的提问,思索片刻,试探着开口回道:“是不是圣上念在我找回了些许皇家面子,才封赏于我?”
见萧相含笑摇头,又思忖一番,开口道:“是不是圣上喜爱女儿胜过皇子?”
见萧相依然摇头,小嘴一撅道:“那悦儿可猜不到了,萧爷爷着考题有些难了。”
萧相见状,笑道:“悦儿,我来问你,你这一跪到底是代表了你自己,还是代表了整个威州...”
豆蔻少女闻言一怔,冰雪聪明的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圣上第一次见到自己,就出手如此大方,封郡主,赏金银玉器,冲的是什么...在望向萧爷爷,这位老者已是侧首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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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一跪,可不简单,她爷爷手中握着八万精锐,这八万人马只听王家号令而不遵皇命。驻扎山海关,威州之地,退可入广阔草原,进可直入中州,一直都是他的心头之患...如若这孩子入京是王恬的意思,这八万精锐哪怕是抽出一半,我朝...就要大乱了,更别提没了着八万人,匈奴、北晋又会不会像如今这么安分。”骑马随金辇而行的右相大人心中想道,抬起狭长双目,望向金辇。
辇中九五似并未受到萧相不敬的影响,冬风不时吹起金辇黄毡门帏,透过门帏隐约可见圣上微挂嘴角的笑容。
“想来此事,还是要禀明主上才是,如若齐云真的君臣一心,我主的宏愿恐要再难上几分。”范谋当年与萧相共同辅佐齐云王,深知他的脾气,本想着今日若他犯了皇家忌讳,自己再煽风点火,就算齐云皇帝念在当年功劳,不将其当场收押,也要罢黜其左相之位,没想到,自己的盘算竟被个小丫头给搅了局。
“来日方长,既然萧毓申已回了江霖,入了套的狐狸,早晚要死再猎人之手...”范谋暗戳戳想道。
“范相。”
一声轻呼打断了心中默默盘算的范谋,侧首望去,见是严若海不知何时已并行骑至身旁。
“严大人,有何指教。”范谋忙收敛心神,开口回应,严若海虽只有个护军宗师的虚衔,可整个齐云朝内,谁人不知,这位宗师境的当世高手,乃是齐云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人。
哪怕自己从圣上潜龙之时就已伴驾,可若是在严若海和自己二人选一,当今圣上定是不会犹豫选择前者。
“范大人,适才迎萧相之时,我看范大人的脸色可不太好啊。”严若海深知范谋想要更进一步,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恰有了这位萧相的存在,范谋只能屈居右相之位置。
想起范谋前些日子,在宫门外对川儿用上那些朝堂手段,严若海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无法对当今右相行些江湖手段,可如今萧相回京,正好借此事压一压范谋的风头,也替自己儿子出口恶气。
范谋狭长目中,怒意一闪,随即抱拳笑道:“严大人何出此言,近年来,且不说咱齐云政事日重,南唐北晋亦不安生,每每见到圣上日夜操劳政事,咱们这些做臣子的,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故而不似往常。萧相乃是我齐云肱骨之臣,此次回京,若能替圣上分忧,自是我齐云之幸,老臣心中甚感欣慰。”
听得此言,严若海不由心中再次暗骂道:“这老匹夫,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圣驾金辇在旁,严若海本想借适才范谋面色在圣上面前发难,孰料这范谋浸润官场多年,不仅没入了严若海设下的言语圈套,反是顺着严若海的话,再度重提萧相,江霖城东门外,萧相对圣上不敬,又怎会成为肱骨之臣,为君分忧。
这一拉一踩间,反倒把范谋自己多年伴驾的功劳和为君劳心,欲为君分忧之心说的淋漓尽致。严若海虽是武境造诣极高,若论起官场城府,语言之道,与范谋比起来倒是成了锻体之境,而范谋倒成了宗师境界。
心中虽骂,可表面功夫还要做足,毕竟金辇在旁,总不能让圣上看到他的左膀右臂不睦,心中依旧不甘,严若海心思一动,继续开口。
“范相所言甚是,不过此次萧相回京,能将敏悦郡主一并带回霖京,已足见萧相心中依然牵挂着圣上...牵挂着齐云,倒是范相,适才对敏悦郡主连连斥责,圣上胸怀,难道在范相眼中,就这么...”
对手又出招了,怎能不继续接招,范谋闻言,双目微阖,狭长目中细小眼眸微动,捋须笑道:“严大人此言差矣,圣上胸怀宽广自不必说,可这王悦儿贵为将军之孙,不通礼数,若没人严加管教,只怕会越来越放肆,圣上疼爱不假,可总要有人告诫一番,旁人怕他王恬手握重兵,老夫可不惧他。”
言毕,范谋望向面前吃瘪的严若海,心中冷笑道:“武学宗师又若何,在圣上面前,依旧不能造次,想来我这一番言语,定能让咱圣上的好心情稍稍褪却些了罢。”
范谋所料不错,心情尚可的齐劭,起初听到自己两位近臣还在讨论着适才东门发生的一切,本不想理会,可直到范谋口中再度提起“手握重兵”,将将舒展不久的眉头再度紧蹙,手中玉持不由的再度捻动了起来...
严若海正要继续开口,只听金辇上传来圣上的声音:“行了,你们两想说的,朕都听明白了,就莫要再多说了,老严,你吩咐下去,加快行程,回宫。”
“是。”严若海领命策马而去。
“范谋。”金辇之上,声音再至。
“臣在。”范谋忙驾马上前。
“登辇。”
圣上之声再至,伴驾而行的忠齐听闻,立时会意,忙躬身退开,同时屏退左右随行之人,远远护卫。
“坐吧,朕有些话想问你。”见范谋已颤颤巍巍登上金辇,圣上蹙眉吩咐道,手中玉持捻动的更快了些。
范谋见状,心中暗喜,看来自己的一番话,的确是起了作用,听到圣上赐座,便摆出小心姿态,半坐圣上身侧的锦凳之上。
“在你看来,萧相带敏悦郡主回江霖,到底有何目的。”圣上轻揉眉心,徐徐开口。
范谋垂首道:“启禀圣上,以老臣看来,萧相此举,无非两个目的,一来是在告诉圣上,他依然能掌控着威州八万精锐,虽然王恬名义上是山海关的领军大将,可谁人不知,咱们这位左相大人,手中有始帝遗诏,他才是这精锐之主...二来嘛,防人之心不可无,将敏悦郡主带在身边,就算王恬想要动什么心思,也要掂量掂量,毕竟,王家可只有王悦儿这一个后人了...”
听到范谋之言,圣上手中的玉持捻动的更快了,轻揉眉心的手亦暂止,抬起眼眸道:“是啊,王恬只有一子,听闻他们夫妇英年早逝,只留下这王悦儿一人... 你是说,王恬对萧相已生了芥蒂之心,所以萧相才将王悦儿带在身边,以做人质。”
“是,虽然王恬依然守着始帝遗诏,无始帝之命亦或是没有萧相之令,不得擅离山海关,可王恬已老了,年迈之人,谁不想过几日承欢膝下的安生日子呢,就算他王恬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了王家唯一的后人考虑才是。”范谋转动眼珠,垂首答道。
圣上并未在此事上过多停留,又开口问道:“依你之见,要让王恬交出兵权,朕当如何。”
“留下萧相,给王恬时间。”
“如何留下萧相。”
“留下王悦儿,萧相若是没了没了这等人质在旁,王恬自然不会再受掣肘。到那时,只要圣上稍加恩泽,王恬自然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