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日有小暖,岁有小安。
温婉并盘发女子二人深知自家妹妹的性子,眼见三妹与夫君们拼酒正酣,干脆不再相劝,只不住为少年碗中夹菜。
“木小哥,二弟说了,你这伤,还需多补补身子,以你的底子和武境,要不了多久,定能康复。”
顾萧见两位夫人都不再相劝,忙收起诧异目光,起身道谢,一来确实腹中饥饿,二来暗忖也只有养好了伤,方能去往谷中寻人,还有那风凌当的英离帖,亦是重中之重。
定下心思,也不再客气,正要开吃却被身旁的陈大哥抢过身来,手中双箸迫不及待,将桌上菜品一一品尝,而后在自家夫人与两位弟妹稍凝目光下,似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礼,向顾萧致歉开口。
“啊...木兄弟见谅,平日里鲜少尝到夫人与两位弟妹联手下厨...失礼!失礼了!木...木兄弟快请!”
陈夫人瞪了眼冒失的陈庆泽,似在埋怨他的不懂礼数,笑着起身,欲再下厨:“你瞧瞧你,平日里若是想要吃,大可直接告诉我嘛...你这还如何让木小哥下筷。”
“都怪我...不过从适才溪边同木兄弟交谈,咱能笃定,木兄弟不是那拘泥小节之人,是与不是?”陈庆泽口中说着,已是扒开醉入梦乡的二弟,挤坐入顾萧身旁笑道。
面对此等真性情的汉子,顾萧哪会在意,更何况陈庆泽看似莽撞,实则每道菜也只是浅尝辄止,桌上饭菜,都还充足,忙起身笑道:“陈夫人不必再忙,小弟自幼亦是乡野长大,也并无什么规矩,更何况陈大哥所言正是小弟想说的...”
“那...”陈夫人似仍在为自己夫君失了礼数而心生愧意,可当她还在犹豫之际,却见少年在自家夫君的劝说下,狼吞虎咽起来。
饭菜入口,顾萧这才知梦孤星也确实没说大话,饭菜虽朴实,并非山珍海味,但实是可口,加上腹中空空,这一番风卷残云,直让两位夫人美目微睁。
叶夫人温婉少言,轻掩红唇,生怕失了礼数,目中惊讶却是难掩,陈夫人愧疚之意也随着少年大快朵颐而消,望向少年目中不知是何想法。
“木兄弟,慢慢吃...哎,只可惜你这伤还未痊愈,否则我倒想与你喝上一碗。”陈庆泽不知是看少年吃的太过专注,还是别有他意,面露遗憾,在旁扼腕叹息。
顾萧真是饿了,大快朵颐,全然停不下来,就连陈庆泽开口,都不曾打断,直至桌上与弟妹对饮的梦孤星酩酊大醉,“咕咚”一声趴在桌上,一醉不醒,才将少年从狼吞虎咽中拖拽而出。
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吃相难看了些,顾萧忙停下手中碗筷,正要致歉,却被身旁端着酒碗的陈庆泽一把揽住肩头笑道。
“没想到木兄弟看起来文质彬彬,与我三弟有些相似,这吃起饭来,倒同我与二弟甚是相像,哈哈哈...这才对嘛,江湖男儿,肆意畅快,喝就要喝得痛快...吃也要吃得爽嘛...来来来,喝上一碗,伤不伤的以后再说!”
迎上那满是期待双眸,顾萧被陈庆泽豪爽所染,起身笑道:“大哥所言不错,江湖男儿自当如此。”
不待陈夫人开口阻拦,便从陈庆泽手中一把抢过酒碗,一饮而尽,随烈酒入喉,辛辣之意,直抵心肺,让内伤顿时上涌,一张俊朗面容,顿呈病态红润,陈夫人见状,忙起身责备陈庆泽胡言乱语,让木小哥受伤饮酒。
不过陈庆泽倒是眼中一亮,随即放声大笑,目光瞥向一旁妻子笑道:“看到没,男儿当如此...”
言罢不等妻子责备声起,忙向着弟妹两人拱手道:“这几日木兄弟受伤,还要委屈两位弟妹,与我家夫人同塌而眠...我嘛,自与我这两位兄弟睡在一起,我这屋子就让与木兄弟静养。”
闻言一怔,三位夫人齐齐抬首,望向陈庆泽,片刻后,还是陈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拉起两位妹妹笑道:“夫君之言,自当相从。”
顾萧在旁好不容易平复了胸中酒意,听得陈庆泽要将木屋让与自己养伤,忙开口推辞道:“陈大哥,这让小弟如何受得...我自去坡上寻...”
“诶!将将才说过,江湖男儿,当不拘小节,怎的又婆婆妈妈起来...”
言至此时,陈庆泽已是揽住少年肩头,附耳轻言:“不瞒兄弟,等你成家,或就知道了...这夫妻相处之道,如若成日腻在一起,反倒生出嫌隙口角,时而别离,再相聚时...自当如胶似漆。”
言罢,瞧向少年微微抽搐的嘴角,放声大笑,拍着肩头,意味深长道:“哎呀,这些待日后愚兄慢慢教导于你!”
少年本就伤势初愈,方才好转,受得陈庆泽大掌一拍,顿时面色一凝,加之伤中饮酒,差点气血翻涌,还是叶凌寒站起身来,提点自家大哥,方才让不拘小节的陈庆泽连连致歉。
而后收拾碗筷,三位娘子自归三弟叶凌寒家中暂住,而陈庆泽扛起早已醉酒的二弟梦孤星,带上三弟,向少年客套一番,暂去往当中木屋暂住。
门外送别陈大哥等人,也至日落时分,抬首而望,穹顶之下,那近乎“夕阳”的暖光,竟然也微微透出橘红之色,配上坡上绿意点点,坡下潺潺溪水,与百里之外,云雾环绕的三山相衬,好一番人间仙境画卷,若非先前经历闯谷的生死重关,顾萧真想就这么躺在足下草地之上,享受这难得美景。
“可惜...可惜...”少年兀自叹息,无暇欣赏这极致画卷,心思已转,既已身在谷中,还是要尽快恢复功力才是。
定下心思,再不管“夕阳美景”,自往榻上,盘膝而坐,尝试着运起青衣诀...
“登堂已固,器人合一,心无杂念,心意相合,内阴外阳,吐纳有方,融为一气,方入器人...”顾萧平摊双掌,上下相叠,陷入冥想。
何家堡中,早已入得器人之境,心中再念师父教诲,已有所感,比起先前在柳庄风雪庙中无法凝聚的青衣诀阴阳真气,此番仿佛明了,心意相合、吐纳有方之意。
相叠双掌,一顺一逆,抱圆归一,心随意动,顾萧只觉空荡荡的丹田之中,似有了一丝悸动,但也仅是一瞬,提起的些许真气又随之消散。
剑眉再蹙,少年深知乃是自己重伤所致,若强行运功,只会令伤势加重,说不定更会走火入魔,撤去功法,喃喃自语:“师父教导,武之一道,当徐徐而为,果是如此...罢了、罢了...”
散功起身,不知是吃得太饱,还是无心睡眠,想要活动活动身子。
穿上鞋袜,从剑匣之上的储物袋中摸索一番,直至寻出两物,揣入袖中,方推门而出,先前的落日之景,已然不见,穹顶之下,已是日月轮转。
侧目望去,距自己立身最远木屋,并未熄灯而眠,反是三道倩影缝补之姿态,映于窗棂,陈大哥三人身处之木屋,灯火仍燃,隐约听得三人大笑、畅饮之声传来。
回眸抬首,一川淡月无星,远矗三山也在这“夜”色之下,不见了踪影,一切都是如此宁静...俯首显出酒靥,少年似陷沉思,手腕一抖,一枚漆黑弹丸、还有半块玉佩落入掌心,凝视手中之物,不由喃喃开口。
“离离天际云,皎皎赵时月...”默念几遍,见手中半块玉佩依旧不曾有丝毫反应,微叹一声。
正当少年睹物思人之际,却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虽无内力,感知犹在,少年警觉顿生,但自己此刻并无内力傍身,如若有敌来犯,又当如何应对。
抬眸思忖,随即暗暗将半块玲珑鸳鸯佩收入袖中,双指捻住霖儿所赠幕烟丸,假意抬眸望天,实则暗中戒备。
果然,一双眼睛于黑暗之中,瞧见少年似未察觉,当即欲再近几分...
顾萧未曾回首,星眸已然向后微瞥望去,只等此人再靠近些,便随时丢出手中弹丸。
一片静谧“夜色”之下,暗藏杀意,少年捻住弹丸之手掌,已是略抬几分,听得身后之声愈发靠近,心思已定,正要出手之时,听得十丈之外,传来木门大开之声,随即便是陈大哥那豪爽之声。
“三弟,你是书生,胜了我,算不得好汉...等等我去将木兄弟唤来,与你比试一番...”
陈庆泽之声一出,身后窸窣声响立时远去,顾萧听得身后窥探之人欲逃,忙回首张望,想要找出此人是谁,岂料回首之际,身后空空,早无丝毫人影。
未有犹豫,顾萧目光一扫,听得木屋之中传出些许响动,当即拔脚,欲行入木屋之中,岂料身形才动,却觉衣袂破空声至,陈庆泽豪爽之声入耳。
“唉?木小兄原来无心睡眠...正好、正好...来来来,我那三弟,亦是无心睡眠,非要拉着愚兄吟诗作对...你说说,我这种粗人,哪懂这些,正巧想起木小兄,在溪旁所言,文采斐然,且随我来,替我出口气!”口中说着,已是拉拽住了顾萧手臂。
“陈大哥,那...”顾萧目光转向木屋,正欲开口,转头就瞧见陈庆泽的目光,忽有一事闪过脑海,不仅止住语势,话锋也转。
“既是陈大哥相邀,小弟怎敢推辞!”
陈庆泽笑道:“就知木兄弟不会弃我不顾,走走走!”
口中说着,已是揽着顾萧肩头,施展轻功跃向三兄弟所住的木屋而去...腾空之际,顾萧目中余光仍不停扫向身后木屋,直至两人身形落定木屋之外,也并未发现有人从陈大哥的木屋中而出。
陈庆泽有神双目,紧锁身旁少年,见他不时转头,望向自己的木屋,面上洒脱稍去几分,眼神之中隐现担忧,正欲开口,却见少年收回目光,不待自己开口,径直行入屋中。
“叶大哥,木一替陈大哥来了!”少年口中说着,已入木屋,虽在向叶凌寒打着招呼,目光却并未落在他身上,只将目光转向屋内。
木屋不大,屋内结构与顾萧所住之屋一模一样,只是一扫,屋内之景,尽收眼底...昏暗灯光下,梦孤星依然在榻上酣睡,口中醉言醉语,不住呢喃。
“竟不是他...”顾萧眉头微蹙,心中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