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娘娘并没有对周实不合时宜的插科打诨表示不满,但众人无不暗暗心惊,这几乎等同于直接冒犯一位半神,要是惹恼了她,他们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山洞。
“那您现在……”于衡抬手上下比划了一下,把须娘娘的人形囊括进去。
“失去内丹和真身,我的魂魄只能在天地间游离。即便我有化神修为,脱离了形体的元神也只能维持百年不散。好在,那条鲶鱼花了一百多年也没能炼化我的内丹,我就循着自己的妖气找到了它,将元神依附于内丹之上,以求形灭神存。多亏了……”
“呃、咳!”周实突然清了清嗓子,盖过了须娘娘的声音,“那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要如何才能重塑您的肉身?”
张焕明和于衡脸上闪过一丝怀疑,他们能感觉到,周掌柜似乎在隐瞒什么。
而付于江和阮魂雄久居山野,不拘小节,而且知道周掌柜正经的外表下其实有些油腔滑调,所以没有察觉到他的失礼,转而将注意力放到这个问题上。
须娘娘淡青色的眼眸黯淡了几分。
“不可能了,我早已放弃了这种奢望。”
“可是,您早已跨过塑身这道坎,不能再塑造一次吗?”阮魂雄问道。
须娘娘嘴角微挑,摇摇头,雪白的长发随她的动作缓缓甩动,让众人产生了置身于雪原的幻觉。
“我如今的魂魄与那时相比,已是云泥之别。要重塑我花了上千年的时间修炼出的肉身,可比登天还难。”
“那么,等您的修为再提升一个档次,能不能……”
须娘娘叹道:“没有形体,我连呼吸吐纳都做不到,谈何提升修为?渔网已破,任凭渔夫的技艺如何高超也只能颗粒无收。”
众人无言。
须娘娘见气氛沉闷下来,莞尔一笑,道:“我命如此,不可强求,随他去吧。”
周实感叹,真不愧是修行千年的老妖……的神明,拿得起放得下。自己上回算错账,少收了两个大子都心疼了半天,而须娘娘失去的,可是用两千年苦修换来的登仙希望。
“接下来,我还是想找个有烟火气的地方居住,了此残生。”
张焕明开口道:“您可是庇佑大江的神明,两岸居民失去了您的保护,日后若有邪物出世作乱,恐怕……”
须娘娘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笑道:“你和那位镇压鲶鱼怪的高人倒是有几分相似。”
“正是家师。”张焕明拱手道。
“呵,被你们击杀的邪物,不就是我放出来的吗?”须娘娘叹道,“或许没有我这个碍事的神明,才是大江百姓的幸事吧。”
“请您别这么说。”
“无妨,若是以后再有邪物作祟,一定会有人再出手镇压,就像你们一样。”须娘娘的神态变得前所未有的威严,她双手拱起,俯身下拜,“诸位代我除了那孽障,又把我救出,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众人刚要阻拦,忽然感到身上有一股暖流涌动,只觉得方才恶战一场积累的疲惫一扫而空,顿时神清气爽,而且浑身充满了力量。
就算只是元神,那也是化神大能的元神,这俯身一拜显露出须娘娘神通的冰山一角。
“那么,我们把您的内丹带出去。”于衡提议道,但是转念又犹豫了,“可是,我们如何安置您的内丹呢……”
“武当山如何?”阮魂雄提议道,“我听说那是一处洞天福地,灵气充沛,或许有助于娘娘的恢复。”
但是张焕明摇头道:“很遗憾,武当设有护宗大阵,一切妖物精灵皆不可近。”
“道门福地仙气缥缈,不是我一介妖物的归处,请帮我另做打算。”须娘娘也表示了反对。
于衡则说:“娘娘的内丹说到到底是千年修为的结晶,搞不好会被人或者妖物盯上,不能随意安置啊。”
付于江挠头道:“您想要沾烟火气,可我们这帮阴门中人可是个顶个的山林野人,见人比见鬼都难。要说经常和人来往的,恐怕只有……”
这时,在一旁观察形势的周实站了出来,道:“正是在下。”
须娘娘的脸转了过来,让他感受到一股威压。
“您那里是……”
周实迅速把丰德楼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尤其强调那里是如何的热闹,让须娘娘的脸上露出了向往之色。
“你那里,烟火气足否?”
“足,尤其是柴禾受潮的时候,那浓烟能滚进我房间里……”周实回想起每回下雨后都会出现的惨状,“我给您立一个牌位,您就在我房间住下,保证香火不断。您想吃什么都有,我全给您供上。您要是爱热闹,我甚至可以叫几个阴魂和您凑一桌,麻雀,抓九,骰子,我给你们当庄家……”
张焕明凑到阮魂雄耳边,低声说:“你们这一行对口才的要求很高啊。”
须娘娘最多能听懂一半,但是周实滔滔不绝的模样,倒是让她想起了千年前在村中围着她转的小孩。
“好,那就拜托您了。”
“愿效犬马之劳!”
商议好了须娘娘的去处,整个事件就算告一段落了。张焕明掐指一算,发现已是天明时分,忙说:
“我先撤了,今天还要出摊呢。”
“我也得回客栈看看。”阮魂雄也要离开。
他们做了最后一步工作,一把火烧了这座庙宇后,就一起离开洞穴,乘付于江的船回到江都。
“要不,我们先把于老弟送出去?”阮魂雄提议道,经过这一回死战,他们变成了战友,自然亲近许多。
谁知于衡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还得回去拿我的五十两银子呢。”
周实想起自己即将失去五十两银子和三十顿饭钱,沉着脸将须娘娘的内丹收好。
船行飞快,又是下水,一个钟头后江都码头就出现在了远处。
付于江将船划到了老地方,几个青龙帮的喽啰按约定在此处接应。
“于先生,在江都城里还是小心一些为妙,不能老是抛头露面。”在靠岸时,阮魂雄叮嘱道。
“放心放心,我接下来一个月都有吃有住,只要等到风头过去,再溜出城外就好。”于衡大大咧咧地说,仍由青龙帮的喽啰抓住自己,帮自己上岸,“对不对啊,周掌柜?”
“是啊……”周实郁闷地说,他是真没想到于衡居然能为了五十两银子和“白吃证”放弃逃之夭夭的机会,“但是,占小便宜吃大亏啊。”
“是啊。”扶他上岸的伙计把帽子一摘,露出赵璇的脸。
一瞬间,旁边的三名喽啰同时抽出长剑,架在于衡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