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刘二女局促不安的从炕上站起来,一脸愁眉不展。
“嗯!车都备好了,银钱拿了吗?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
说话间,张知劲两眼已经不自觉的看过去,上下打量了刘二女一番。
头发抿的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红色带花的小袄,下着藕荷色的新裙子,整个人看着干干净净,增色了不少。
“带了,有五两呢。”
刘二女小声回答,说起那五两银子仍然心痛不已。
没办法,这年头都穷,把方圆几里的乡邻家硬扒拉几遍也没几家有那么多银子的,她一会儿却要带着它进城花了。
多亏她一直拼命安慰自己,这钱是为族学而花,是做好事,做善事,是大功德,这才心平气和了些。
只是又寻思:
城里到底不比乡下人多手杂,且这一路路途长远,这要是一不小心把钱丢了咋办?
她担忧的不行,哪知张知劲却摇摇头,反而变本加厉:
“不够,再带几张银票,最少还不得凑够一百两?”
“啊!多少?”
刘二女张口结舌,吃惊不已。
“最少一百两。”
张知劲又重复了一遍,解释:
“咱们好不容易进一趟城还不得好好逛逛?
何况离过年也没多久了。”
怎么没多久?
谁家过年不是从祭灶开始,这才啥时候?
刘二女心里忍不住嘀咕,尽量挣扎:
“可是家里的东西挺全,也没啥要买的呀。”
话还没说下去,耳边已响起张知劲抱怨:
“怎么会?花钱只有不够花,没有嫌钱多的。
原本一百两也不多,只是我回来的突然,大头的钱财都被留在外面,只能委屈你这两年。
等事情风平浪静了,我再把东西取回来,咱家日子也能好过点。”
眼看他一副还要说下去的架势,得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二女无力反驳,也怕他越说越觉得钱少节外生枝,只好摸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开箱捣柜的取钱。
——自从成亲后,家里的钱财就归她保管。
这么多钱,刘二女说什么也不敢带在身上。
张知劲这回倒是没找借口推辞,不过大头他拿了,却非得把散钱给刘二女自己装着。
刘二女推托不过,眼看天色不早,只得收好银钱,然后便跟着张知劲来到大门外,双双坐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的驴车动身。
五姓村离县城说远不远——比离着一百多里的村,路近多了。
说近不近——一条干河沟路,坑坑洼洼的,坐车的人难受的感觉能抵得上好路几倍远。
好在刘二女心里忐忑,顾不上说话,张知劲自然闷头赶车,竟然不知不觉间很快到了县城。
进城后先去哪儿?
自不必说,正事要紧。
他们径直去了粮铺,问了问价格,先买了需要的粮食:
白面两石,细玉米面一石,外加垫面的两斗粗玉米面。
然后顺路到杂货铺打油盐酱醋,一般要自带瓶罐买散料。
不过若想省事,店里也有整瓶买的,只不过价钱贵点。
这些,刘二女早就拿篮子装好了。
各样都打好了,接着就是各种蔬菜了。
大冬天的若论新鲜菜,莫过于大白菜、土豆,萝卜等,一样来一些,已将不大的驴车早早的放满。
再加上三十斤粉条、两板豆腐,最后割上二十斤猪肉,齐活。
正要走,迎面过来个买豆芽和木耳的,张知劲一看那绿豆芽水灵,木耳乌黑光润,不用说赶紧也买了一些。
齐全了,连车带货一起赶到张家元在县城的家里。
张家元公务繁忙。
张金宝在私塾念书,晚上才回家。
张申氏一个人正枯燥呢,见到刘二女两个自然高兴,乐的拉着刘二女立刻闲聊开了。
刘二女呢,也不愿再去花钱买些‘没用’的东西,说又说不过张知劲,巴不得有事拖延不去,当然没有不愿意的。
两方一拍即合,没几句话就已聊成热火朝天的架势。
走不了了!
张知劲眼看至此,没办法只能退出正房让她们两个说话。
只是出门后,他一时没地方想去。
抬头看看天色,时已近午,没多长时间也该吃响午饭。
他便出门,先去旁边的酒楼叫了几个好菜,让小二饭好了送去家里。
再亲自到衙门,将张家元提前叫回家。
回去,恰好菜也到了。
一家人便上桌吃饭,他趁便把族学的事跟大伯父说了说。
一时饭毕,张家元夫妇已然知道刘二女他们进城的打算,自然有眼色的不打扰他们,于是双方分道扬镳。
两人来到县城最热闹繁华的街上。
刘二女觑望着眼前两层高,装饰的金碧辉煌,人来人往必定非富即贵的秀华楼,心里喘喘不安,腿脚一时蹉跎着不敢上前。
她这一路本来已经做好破财的准备了。
想着若是去僻街陋室中买点棉花、贱的布料也好——冬日寒冷,棉衣怎么都不嫌多,哪知张知劲从张家元家里出来,二话没说就将她带来了这里。
别看刘二女没进过几次城,一个人进城绝对昏头转向,不知道东南西北,可秀华楼在县里的鼎鼎大名她这个乡下妇人也听说过。
这那是他们来的起的地方呀!
偏偏有人喜欢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这不,这时刚好来了几辆马车,走下来几位衣着华美的丽人。
其中一位瞅见旁边的刘二女两人,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眼珠一转,立刻对旁边的同伴小题大做:
“四妹快看!也不知哪里来的乡巴佬,臭乞丐,看样子还想进去,怕不是发疯了吧?”
她露骨的奉承:
“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没有四妹这样的品貌,咱家这样的富贵,怕是到了这门口都不敢待吧?这两个泥腿子倒好意思?
真是好厚的脸皮!”
她说的又快又刺耳,引得街上的路人争相看过来,站在远处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她却不以为然,反而还得意的昂了昂头。
几位丫鬟打扮的女子不敢随便插嘴,只听的抿嘴一笑,被她们簇拥着的丽人却不堪忍受其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禁不住厉声呵斥:
“住口!”
谁跟你是一家?
还说别人厚脸皮,最无耻的难道不是你们一家吗?
到底在街上,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后面这两句话她硬生生忍下去没说出口,但是来时的兴致勃勃都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丽人一气之下,也不去看秀华楼新进的绸缎料子,反而扭头带着几个丫鬟坐车走了。
只剩下的那位说不好听话的跺跺脚,一脸的不高兴,可眼看她再不上车,剩下那辆马车不等她也要走,她只能也气鼓鼓的跟上去。
一转眼,碍眼的人竟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转折惊呆了众人,然后路人摇摇头也散了。
门口只剩下刘二女两人和知道贵客临门迎出来的秀华楼伙计。
不提伙计的反应,只说刘二女。
她开始被人说,羞得脸都红了,再抬头瞥见几个丽人的穿着打扮,更是自惭形愧。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打死她都不进去。
张知劲哪能让她走?
——他为什么明知道刘二女一直不愿意过来,还强人所难?
说到底还是为了刘二女好,为的就是千方百计的改掉她身上的小家子气。
没办法,刘二女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这十里八乡,所识所见都离不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且,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也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慢慢的教,如此只好用非常办法。
什么办法?
很简单,也很粗糙。
那就是缺什么,补什么。
刘二女诸多的不足,归根结底都是穷闹得。
试想你从小到大就穷的没穿过一件新衣裳,陡然间让你进秀华楼这种地方你能不胆怯?
如果刘二女进秀华楼如进自家一样自在,那她还会如此吗?
所以,这秀华楼他们是进定了。
被张知劲半扶半拖着往里走,刘二女赶紧挣扎,随后耳边却传来张知劲的劝说:
“都到门口了,哪能不看一看就走?回家一说,还不得惹人笑话?”
又使劲吓唬:
“别乱动,你看人家伙计都看着我们呢。你要不怕被人看笑话,你就闹。”
刘二女立时不敢动了。
两人几经波折终于进去。
后来熟了,刘二女才慢慢知道,刚才那个讥讽人的女子话虽然话说的难听,但有一点说对了,这秀华楼真不是平常人能来的地儿。
早在秀华楼开店之初就将客人分了三六九等:
一楼有成衣,也有各种相对便宜的衣料,招待的便是那些家里稍微有些余钱,又不是很富贵的人家。
——这等人,长年累月的穿她们秀华楼的新衣是不可能,可逢年过节却也会咬牙添置一两件。
正好,他们楼里培养的新绣娘、裁缝练手的东西也有了好去处,不至于浪费。
可谓两全其美。
至于二楼往上却只有各种各样的布料,因此里面只买成匹的布料,但会订做衣裳。
所以,平常人即使能进来,也只能在一楼逛逛。
二楼往上,寻常人想上去人家店里都不让。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你还不能说人家店里霸道——谁让二楼往上的各种布料太贵了,寻常百姓买不起?
以刘二女夫妻头回来的样子,他们又没想报张家元的名,仗他的势,因此自然只能待在第一层楼看看。
就这样,刘二女也立即被里面华美异常的衣裳和各式各样的布料吸引了。